序(第2/2页)



  一般人从“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阶段过度到“天凉好个秋”的阶段,是因为“如今识得愁滋味”了。但如果说我现在不再为赋新诗强说愁了,那肯定有黄颜的功劳。在生活中,我是由经验派变来的体验派,而他是天生的体验派,从小就没有崇高志向,没有远大目标,只把生活当成一种体验,只想“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问“人为什么活着”,也不问“我为什么活着”,生下来了,就活下去,仅此而已。

  成了体验派,我就不指望成为一个大作家、写出传世的作品来了,因为大作家都是经验派,哲人,拥有的是大视野,怀揣的是大胸襟,描写的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英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是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共识。即便是写小人物的故事,也要从这个故事当中展示出人类灵魂深层的东西,有振聋发聩之效力。

  而我则比较满足于个人的东西,表层的东西,写的全都是个案,不代表所有人类;重点是情节,不深挖灵魂。我写这些故事的原因很简单:有人给了我这样一个故事,而且人家已经花时间写了梗概了,又而且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加上网上贴字又不用花钱,而我有一大帮人帮忙照顾孩子,还能挤出一点乳沟(错,应该是时间)来码字,于是我就码出来,贴在网上,娱人娱己。

  从我上面这一通废话当中,你可以预料:又像我前几个故事一样,不会是什么深刻之作,也无意表现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只是一个网友的故事,供我们打发一下时光而已。

  我不为写这样的故事害羞,大家也不用为看这样的故事害羞,我们可以用我老妈的话来恭维自己:我们这是成熟之后的单纯,喧嚣之后的平静,绚烂之后的简洁。关注一个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并不比关注一个名人的喜怒哀乐低等,关注个人的命运并不比关注一个民族的命运平庸。说到底,一个名人也是人,一个民族也是由个人组成的,关注谁远不如如何关注来得重要。

  我在写这几个故事的过程当中,很多时间都花在反砸上,因为故事是现成的,写起来一气呵成,而反砸则要动动脑筋,要砸在点子上,要砸得稳准狠。但我并不为花费了这些时间心疼,我这一路砸过来,砸醒了一些人,砸哑了一些人,砸跑了一些人,砸疯了一些人,直接的效益就是我现在必须花在反砸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最早的,几乎每集都需要反砸;到,不需要每集反砸了,但也时常得反砸几把;到时,我只集中精力反砸了几次;再到时,只在落下帷幕之后反砸了几次;这次贴时,几乎不用反砸了,真可谓苦尽甘来,媳妇熬成了婆。

  当然那些老觉着自己有救世良方,爱到处兜售自己的苦口良药的人会觉得这是我的一个损失:你看你看,你不虚心接受意见,人家都不给你提意见了吧?你没得良药吃了,等着病死吧。

  且慢,你怎么这么有把握?知道自己砸的那些砖就一定能磨成粉了做良药?你对你的“良药”做过临床实验了吗?你实验的结果证明你的药的确是“良”的吗?即便实验证明了你的药是良药,你也应该在药的味道上下点功夫,为什么一定要把它弄那么苦呢?就为了让另一家制药公司抢你的市场和用户?

  “良药苦口”的说法模糊了我们一些人的眼睛,鲁迅先生有段话又起了一点误导作用(也许只是被误会了),就是那个某家生了孩子,大家跑去凑热闹的故事,那些说“这孩子长大会发财”的人都受到了奖赏,唯有那个说“这孩子将来会死”的人受到了惩罚,于是大家只好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很多人把这引伸为“要么说假话受嘉奖,要么说真话被人揍”,结论是你只能说些与题无关的话。于是有些说话恶毒的人就把这个故事当作一个尚方宝剑,不分场合,胡言乱语,诅咒了你,痛骂了你,还用这个故事来证明她自己是个诚实人。其实诚实不能抵消恶毒,诚实不能掩盖愚蠢,诚实不能改变轻狂。

  有人爱把这个故事拿来跟比较,认为说“这孩子将来会死”的人跟那个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一样勇敢诚实,其实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说的是目前的真实与虚假,皇帝没穿衣服,是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小孩子一语道破,是对眼前事实的陈述(虽然不够策略,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反正我是不会让我的孩子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事的)。而“这孩子将来会死的”是一个未来的事实,虽然将来总有一天会发生,但一个善良的人肯定不愿意这事马上发生,不会专往这上头想,更不会在人家的满月宴上去讨论这事。

  还是那句英语说得好:Ifyoucan-tfindanythingnicetosay,thendon-tsayanything.

  其实只要我们不把艾园当成一个文学园地,不把自己当成文学评论家或者德育老师,只要我们心里记着这是一个网友的故事,故事的原型也在跟读,我们就很容易把握说话的分寸了。

  Happy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