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石燕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君子有狭义与广义之分。以前听到“君子”二字,她都是一下就想到“小偷”的,因为在她印象中,“君子”这个词都是跟“小偷”有关的。她丢了钥匙,请人帮忙砸锁的时候,那人一下就把锁弄开了,还说:“这不是弹子锁,没什么用,只能锁君子,锁不住小偷。”后来又听说什么“梁上君子”,所以她就把君子跟小偷联系起来了。

  现在她听卓越说到君子,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小偷,半天才扯回思绪,憋出一句:“不是说‘正人先正己’吗?如果你自己风气不正,那怎么能——正别人呢?”

  “正人先正己,那是平民百姓的观点,平民百姓手里没权,就希望用道德的力量来约束那些有权的人,你没听说过‘道德是弱者的武器’?弱者斗不过强者了,就求助于道德,强者才不管道德不道德呢。如果你没权,你除了正自己,还能正谁?有多大的权,就能正多少人。像我妈那样的,她自己很正,但有什么用呢?最多只能正她下面的人,比她地位高的,她就正不了啦。而她因为太正,在这个正不压邪的时代就爬不上去,所以永远没机会正多少人。总而言之,你想正哪个范围的风气,先得拥有在那个范围内发号施令的权力,如果你连那个权力都没有,你正谁?”

  这个好像有点道理,她想当然地说:“那——就叫国家主席什么的出来正一下风气不就行了?”

  “问题是国家主席他愿意不愿意出来正呢?别的不说,如果你现在是国家主席,你会不会主动要求到下面中学去教书?”

  她一下被提升到国家主席的地位,半天转不过弯了,突然想起婆婆大人的话,说要把她赶出师院的,于是她国家主席也不当了,只担心地问:“你说你妈她会不会——真的提请师院把我——赶走?”

  “不会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她怎么会请师院把你赶走?”

  “那她怎么——那样说呢?吓死我了——”

  “她那样说,只是表明她的态度,如果她看到这样的歪风邪气不批评,她心里就会很难受,因为这跟她做人的方式是相抵触的。但是真到了把自己儿媳赶出师院的时候,她就变成母亲了。你放心,她不会的——”

  她欣喜地问:“你告诉她我们的事了?她知道我是她——儿媳了?”

  “她叫我去书房,就是问这事,我都告诉她了,免得她搞不清楚,真跑师院告状去了——”

  她知道他肯定挨了一通训,但现在她顾不上他了,只想着革命的下一代:“那你把我——怀孕的事也告诉她了?她怎么说?”

  “她当然是先上政治课罗,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挺高兴的,她说等她孙子生出来,她就退休不干了,在家带孩子,因为她这回要吸取教训,一刻也不放松对孙子的教育,免得她孙子像我一样,在外面跟人学坏了,纠都纠不过来——”

  她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觉得她这婆婆还不是榆木脑袋,也懂亲情母性的。但她一下就想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人儿,背着个手,很严肃地跟在她婆婆身后走。走了一阵,这一老一小站下说话,都是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指指点点的。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干部”二字,脑子里就有这么一个形像,手一定是背在背后的,最少得有一只手这样背着,不然就不成其为干部。

  她想到她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听奶奶训,又觉得很心疼,建议说:“我们别把孩子给你——给它奶奶带吧,你不是说她从来不管家事的吗?”

  “她以前不管,那是因为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嘛,但她不是说了吗?等孩子生了,她就退休的——”

  她慌忙谢绝:“为了个孩子就搞得她——退休,那多不好啊?”

  还是他先猛醒过来:“现在操什么心啊?孩子还没生,我们就急上了,至于吗?”

  她没再多说,但心里嘀咕说:我的孩子才不给人拿去上政治课呢,我们自己不会教育?孩子它爸还是搞高等教育的呢,不比你一个管中小学教育的懂行?但她觉得如果孩子象卓越也不大好,因为卓越好像有点不安分守己一样,总在想着干什么大事业,又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搞得她特别紧张。她转弯抹角打听说:“那——如果你有了权,你是——正人又正己呢,还是只正人不正己?”

  他有点不屑地摇摇头:“政治上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非红即黑。算了,你们女人不懂政治,还是别谈这事了吧——”

  她想,这才怪呢,你不能自圆其说了,就说女人不懂政治,既然女人不懂政治,那你跟我谈广义狭义君子干什么呢?我看你跟我一样不懂,不然怎么答不上来了?但她不想为这事跟他生气,就假装没听见他有关“女人”的那句,只问:“那你想正哪个范围的——风气?”

  “我当然只想正正中国的风气罗,总不能说自己国家还没搞好,就去过问别的国家的事吧?”

  她吓了一跳,原以为他的野心就是正它一个师院或者D市的,即便是那样,她也觉得他有点做梦,现在居然正到全国去了,似乎正正国际也只是个先后问题,这——好像太——那个了吧?

  她担心地说:“你在外面可别这样瞎说,让人听见该说你——狂妄了——”

  “你放心,我没这么傻,还没办成的事,我怎么会在外面哒哒嘀?我怕别人不来抓我?”

  这一个“抓”字真把她吓昏了,他似乎不是跟她说着玩玩的,而是真的在干什么,连被抓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连姜阿姨那边都许好愿了,说会接姜阿姨去享福,这说明他的确是很有野心的。

  男人在政治上有野心没什么——如果光是个“心”的话,也就是想一想,吹一吹,男人嘛,都有这个通病,不吹吹国家大事就怕别人把他看低了似的。但她见过的爱谈论国家大事的男人中,也没一个真的在“国家”做事的,顶多就是个单位里的小干部,但都是眼高手低,瞧不起家事,只关心国事,最爱谈天下事,最后是三事之中一事无成,弄不好连自己的婚事都告吹了。

  但卓越有点不同,他不是漫无边际地吹吹,他好像有一种理论,有一套方案,有一群同夥似的。她觉得如果卓越真在干什么危险勾当,就应该是在他的那些E市之行期间干的,因为在家里的时候,他也就是看书写字,连功都没练过,更别说危险勾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