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石燕一激动就不顾礼貌了,直通通地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回了‘洞洞’,以为你也回去了,就上你家去看看,结果你父母说你今年不回家过春节。你父母听我说会到D市来办事,就叫我帮忙带些年货来给你——”黄海在门边搓了搓脚上的泥,进到屋子里。

  她好奇地问:“你——不是说你春节——在‘洞洞’那边办婚礼的吗?这么快就办——完了?”

  “呵呵,婚礼取消了,小付改主意了,不愿意跟我回‘洞洞’去丢人——”

  她很替他难过,可以想像他在家人面前有多难堪,说不定家里把客人都请好了,结果媳妇又不来了,他父母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她安慰说:“肯定不是什么怕丢人,也许是舍不得父母,或者——是身体不舒服——该不是有喜了吧?”

  黄海又呵呵一笑:“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像我们这样结婚,哪里会有喜?”

  她知道他结了个“空婚”,更替他难过了,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心疼地看着他。

  他一边找地方挂那些腊肉腊鱼的,一边反转来安慰她说:“我早就说了,我跟她在一起,只是给她一个出国的希望,让她能够好起来。现在我的目的正在慢慢达到,她知道嫌我丢人了,说明她的病好多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听得心酸,忙背过脸,找了个干毛巾让他擦湿头发,又找了个脚盆,倒了点热水,叫他把脚上的湿鞋脱了,洗个脚穿棉拖鞋,免得把脚冻坏了。

  他一切行动听指挥,她叫他擦头就擦头,叫他烫脚就烫脚。她看他把头发擦得都站了起来,虽然像篷乱草,但比刚才好看多了,特别是从完好无损的那边脸看,简直就是英俊潇洒。而且他一双脚也洁白修长,她想他如果不是脸遭到破坏,也算是从头英俊到脚了。不知怎么搞的,她一想到“从头到脚”,思绪就一下滑到位于头脚之中点的那个部位去了,脸上有点发烧。

  她一边收捡那些年货,一边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开玩笑说:“那你亏了,怎么不趁小付还糊涂的时候——就成其好事呢?让她有了喜,她还不早就把那个什么留洋博士给忘记了?”

  他也开玩笑说:“你看我是干这种事的人吗?倒不是说我有多高尚,而是我把自己看得宝贵得很,不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都不会干那种事,怕玷污了我的清白——”

  她觉得他在要面子,哪里有男人不想干那事的?尤其是面对过去的系花,又是已经拿了结婚证的人,合理合法了,还能送了不要?只能说人家没送倒是真的。她相信那个小付肯定不是真疯,只是迂在从前那个男朋友上还没出来,但小付既然那么在意以前的那个男朋友,自然是守身如玉的了。她相信黄海不会强迫小付,但还不至于送上门来不要。

  男人在这些事上都是要面子的,不要就不是男人了。她记得她专门为卓越说的那个打赌的事问过严谨,但严谨说根本没谁跟卓越打赌,也没听说卓越有过四五个到现在还在惦记他的女朋友,所以她觉得卓越很可能是在要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黄海这么在意,一直在跟黄海竞争,听说黄海结了婚就那么高兴那么如释重负,于是就编出那么多情史,来证明他不在乎黄海,也不在乎她。

  她也不戳穿黄海的面子,转而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个地址,打电话的时候只谢谢他帮忙找到了钢厂子弟中学这个工作,但她既没说跟卓越分居的事,也没说她现在住在哪里,她对家里人都是说住在卓越那里的。

  他说:“我先去了南一舍,想叫姚小萍把东西转给你,结果她不在。我又到卓老师那边去找你,结果你们都不在。我没打听到卓老师父母的家,不然就找那里去了。这里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找的,七问八问的,一直问到你们学校去了,值班的老师才告诉我你住在这里。卓老师呢?他春节都忙得不回家?”

  她知道瞒不住了,她也忍不住了,就把自己跟卓越的一本经全倒了出来。虽然一边说一边后悔,担心毁了黄海的婚姻,但不知怎么回事,就那么一顺水地说出来了,好像开了弓的箭,只能向前,不能半路拐弯,更不能收回来放进箭袋里去。

  他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因为内心感情复杂,还是他那不对称的脸把表情复杂化了。

  她自嘲地说:“其实你早就告诉过我,说他绝非善类,怪我那时听不进你的话——”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那时说他——绝非——绝非善类——也只是因为——不——不喜欢他——我并不知道他是善类还是非善类——我跟他就那么一点接触——哪里能看出一个人善类不善类?”

  “反正现在来后悔也来不及了,怪谁都没用,还是自己收拾残局吧——”

  他又愣了一阵,说:“石燕儿,真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做的一些事——影响了你们的婚姻——”

  她好奇地问:“你做的什么事?”

  “我——寄书啊,打电话给你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想着老同学嘛,难道寄个书打个电话都不行?”

  她听他道歉,心里反而有点难受,她倒是希望他寄书打电话都是“有意”的,而不是完全出于“老同学”情谊。但听他这么撇清,那就说明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也来撇清,宽宏大量地说:“你别自责了,我知道你是看在老同学份上,是卓越太爱吃醋了——”

  “吃醋没什么,说明他在乎你,如果是我,我可能比他还疑神疑鬼,所以我觉得你们婚姻出现问题,我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寄那本书,姚小萍就不会上你家去,你也就不会发现——”

  她倒竖起两道眉毛:“你的意思是只要不知道那事,我们的婚姻就——没事?”

  “有些事不知道就跟没有一样——”

  她觉得跟他有点谈不拢了,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如此。她把自己的家庭矛盾婚姻纠纷讲出来,是希望听到他跟她共鸣的,而不是希望听到他跟卓越共鸣的,但也许男人跟男人总是更有共鸣,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嘛,就像她跟姚小萍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一样,更能互相理解。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挑拨离间地说:“你这么护着他,他可一点也不护着你。他听到你结婚的消息,说像你这样的丑——什么什么的——只有疯子和我这样的傻子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