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等海伦开着车回到住处时,雨已经全停了。她一进门,JOE就问:“下大雨的时候你正在路上吧?”

  “嗯,差点吓死了。”

  JOE说:“这边很早就在下雨了,我往你们餐馆打了个电话,想叫你干脆等雨停了再往回开,但是打晚了一点,你们餐馆的人说你已经走了,大概你走的时候,餐馆那边还没开始下雨。”

  海伦感激不尽,连声说:“谢谢,谢谢,你想得太周到了——”

  “那个接电话的人是你们餐馆哪一个?我听他英语说得挺好的,一定是那个接单的吧?”

  海伦说:“是他,他叫BENNY,十二岁就移民来美国了,难怪他英语口语那么地道。不过很奇怪,他在这里读的书,怎么会落到打餐馆的地步呢?”

  JOE说:“你以为在这里读的书就一定能读到大学?他们广东那边移民出来的,有很多都是农民,到了美国都是靠打工为生,他父母说不定大字不识一个。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智力一般都不怎么地,哪里能读大学?只能在餐馆干干。到了他们的下一代,又是一样,父母是干餐馆的,孩子上学又不行,长大了仍然只能干餐馆。”

  她见他这样看不起BENNY,有点不高兴,她觉得BENNY打餐馆工,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但她知道JOE说的也不算错,可能通常情况是这样的,BENNY应该是个例外。她决定不跟JOE抬杠,免得越说得多,他越发把BENNY贬得一文不值了。她说:“我衣服都打湿了,我先去洗澡。这是我从餐馆带回来的饭菜,你先吃着。”

  JOE说:“我吃过晚饭的,不过每次见你带的菜好吃,就又想吃两筷子。你快去洗澡吧,等你洗完了一起吃。”

  海伦连忙跑进洗澡间去洗澡,洗着洗着,想起BENNY“训”过她的,说她每次回到家,不知道打个电话过去报平安。但今天他等于是把她送到家门口了,她不知道还需要不需要报一下平安。她怕打了电话其它几个小伙子又来笑他们两个,但她很担心他回去的路上被警察抓住了,决定还是打一个电话。

  她很快洗了澡,往他们的住处打了个电话,是阿GAM接的。她说找BENNY,阿GAM就说BENNY在上厕所,没有半个小时不会出来,这是他的老规矩。海伦知道他没被警察抓住,就放了心,说不用叫他了,我只是问问他到家了没有。说完,就说声NIGHT,挂了电话。

  吃过饭,她躺在床上,眼前老是今晚大雨中那一幕。那些个镜头在她脑海里重放,感觉象是一部电影。本来是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无比嘈杂的,但当他的车开到她跟前时,似乎电影的一切音响都停下了,只有画面。他无声地对她微笑,他的车无声地滑到她前面,两辆车无声地相跟着前行,她的心是那样安宁,对他是那样的信任,不管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都会跟在他车后面,无声地跟着。

  她又把电影倒回去放,加进他在餐馆那边的一段,象电影里的多重画面一样。一个画面是她在风雨中艰难地行驶,另一个画面是他不顾一切地跑出餐馆,拿了老板的车,把那几个小伙子丢在那里傻等,而他风驰电掣般地在大雨里猛冲,终于追上了她的车。

  不知怎么的,她老是从这个镜头跳到某个电影里的镜头上去了,她忘了电影的名字了,反正是男主角从外面回来,发现女主角已经走了,好像是起了什么误会之后女主角才离开的,然后是男主角驾着车,飞奔而来,马蹄激起尘土飞扬,男主角追得大汗淋淋,终于追上了女主角。两个人向对方奔去,热烈拥抱接吻,银幕上推出“剧终”两个字。

  她以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总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男主角驱车飞驰的镜头,总是令她热泪盈眶,他的勇敢、深情、痴狂就在那一通飞奔之中尽情显露。那时她总是幻想有朝一日,有那么一个男人,也会为了她那样飞驰一次,她会从他的飞奔之中体会到他对她的爱,仿佛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她,把她拥进怀里,从此不分离。

  她不敢把自己比喻为电影里的女主角,BENNY追来也不是因为怕她走出了他的生活,而且她跟BENNY最后也没拥抱,虽然她可能潜意识里受了电影的影响,当时是那样想来着,但BENNY似乎没那意思。他可能只是天性比较关心人,而且她是从他餐馆走的,是他放她走的,可能他觉得自己有点责任。

  不管怎么说,BENNY不可能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十年的差异,也太多了一点。人贵有自知之明。

  LILY很晚才回来,吃了海伦为她留的饭菜,就在客厅跟JOE聊天。海伦想起明天是星期六,LILY不上班,可能会睡到很晚才起来,连忙到客厅把电话拿到卧室来,给女儿打电话,怕明天早上打电话会吵醒了JOE和LILY。

  她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没人。她又把李兵那些牌友的电话号码找出来,一个一个地打。最后终于在一个叫小沈的牌友家找到了女儿的下落。小沈是Y市公安局的,李兵说办护照还请他帮过忙。

  小沈一听是她,就连声说:“嫂子,谢谢你了,寄这么多美元给我,让我的婚礼添了洋味,谢谢,谢谢!”

  海伦一愣,但随即想到一定是李兵把她寄回家去的美元拿了一些出来做了贺礼了。她客套了两句,就叫小沈去找咪咪来听电话。小沈放下电话,去找咪咪。

  海伦等在那里,听见屋子里很热闹,似乎还能听见李兵吆吆喝喝的声音。她知道李兵对他的哥们是很讲义气的,他可以一个月一分钱都不给她家用,但哥们结婚,他是一定要随礼的,而且要打肿了脸充胖子,随个大礼。

  她并不反对他讲哥们义气,谁没有几个朋友呢?谁又不想在朋友圈里做个大方人呢?她也不希望别人说她丈夫是个小气鬼。如果他的钱是拿去送了礼的,她并不心疼,至少交了个朋友,做了一个人情,总比输在牌桌上好。

  但如果李兵对自己家里人有像他对朋友一半好就好了,可惜的是李兵对她和孩子却很“紧财”,工资从来不交给她,连伙食费也不交。她要过几次,每次不是被他拖拖拉拉地混过去了,就是引起一场争吵。

  她家乡有个俗话:“说起钱就不亲热了”,所以她很不愿意跟李兵在钱上斤斤计较。他工资不高,要也要不出几个钱来,还弄得吵架,何必呢?她只好自己去努力挣钱,她到处上课,翻译东西,还能赚一点钱,加上她妈妈的退休工资和弟弟不时地寄点外币过来,她也懒得问李兵要他的伙食费了,只要他不问她要钱打麻将,不欠一屁股麻将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