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这么远 Chapter 03 过去的,未曾过去

蔡远远周末回到小镇,鹿雪禾还在休养,湛蓝说都交给她了,让他放心,会看紧她,不会再出现雪天忽然一个人躲到更衣室的事件。

小镇也下过雪,但在日光之下融化了不少,只剩余零碎的白色出现在房屋顶上、街灯的顶上,广告招牌和墙角里,草皮附近和道路上。上一次回来住过后,房间再度落满灰尘。从书柜下面翻出书信来,很多以前的通信都混杂着捆绑成一大包。一封一封地看,翻到落款小雪的那几封。

地址是023信箱转交,那个023信箱是交友杂志的信箱,出于保护双方隐私,杜绝出现欺骗的意外事故。不知道现在还存不存在。拿出手机里的照片,对照一下书信的笔迹。蔡远远有点失望。照片里的填写档案登记的笔迹,和书信上的笔迹,完全不是一个人。小雪不是何雪露?

小雪难道就是鹿雪禾?脑袋顿时疼起来,思绪完全又丧失了方向。不如到何雪露家里去看看?当时也拍了家庭地址。小镇西街78号。

下了楼出了门口,又看见那只只有一只黑眼圈的小狗。它比上次见到长大了一点,神色严肃起来,蹲在一块干燥的地上冲蔡远远叫了两下,样子却没上次可爱了。原来它不是那种长不大的微型宠物狗。蔡远远看走眼了。

长大了是不是就会走样啊?不管是人还是小狗。它应该还是认出来面前这个人不是陌生人。蔡远远摸摸它的脑袋,转弯,往西街走去。

锦华高中的女生宿舍,湛蓝抱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看着。鹿雪禾则坐在桌子前,翻开了她的日记本。关于她的日记本还牵扯到和袖柒的争吵,袖柒和她的关系也因此一直不好了。彼此很冷漠,平时也不打招呼,各自当对方不存在一样。

其实本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数字。那些数字只有鹿雪禾自己看得懂。周末,又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宿舍了。

画册里有圣诞老人赶着鹿群在半空飞驶,湛蓝随口说,不知道还有几天到圣诞节啊!鹿雪禾张口就回答,还有四天,我本子上记录了,今天是12月20号。

湛蓝心里一动。

“原来你本子上记的时间啊,还以为是随便写的数字。”

鹿雪禾对于她自己躲在更衣室的事情,似乎没有半点印象。

已经到中午了,天色又暗下来,早上还出过几个小时的太阳。湛蓝决定不提这个事情,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数字代表的意义可能更加接近真相。

湛蓝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圣诞节我们怎么过啊?”

“不知道啊。”鹿雪禾回答。

“那你以前的圣诞节怎么过的?你爸爸是不是准备了很多礼物给你呀?”

这一次鹿雪禾没有那么敏感,而是陷入了回忆,脸上浮现出微笑,声音变得很轻柔:“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麋鹿,但是不可能在家里养一只活的麋鹿啊。有一年爸爸就给我买了整套的玩具,四只真鹿大小的模型玩具以及一个圣诞老人,还有雪橇!妈妈陪我一起骑上去,差一点摔下来,幸好家里的地毯很厚实,摔下来不怕。妈妈笑得很开心……”

“哇,那家里放得下吗?”湛蓝惊叹。

“我们家很大呢!放得下。”

“是啊!可是去年圣诞节我还看见了更加大的,像个巨人一样的圣诞老人……”鹿雪禾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空气里都散发出这种小幸福。

湛蓝靠在床铺上,手摸向了手机。

鹿雪禾慢慢说着,背对着湛蓝。湛蓝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放在自己的背后,再拨打出去。

蔡远远在街道边的面包店买了一大块芝士火腿红豆蛋糕,再加一杯酸奶当中餐。敲西街78号的门,那是一栋带着小院子的房子。

敲了半天没有人应答,反而是隔壁的一栋房子,窗户忽然打开了:“喂,别敲了,在午休呢!”

“抱歉哦。请问一下,何雪露家里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全家都搬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就消失了,做了那多年邻居,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奇怪的一家人。”

蔡远远还想问下去,窗户又关上了。搬家了?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又漫无目的了。

手机猛然响了。

“喂,喂……”电话那头没人回答。

“喂,喂……”还是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些嘈杂的背景声,来电显示是湛蓝,怎么打过来却不说话?

正要挂断重拨回去,蔡远远就听见了有人说话。那个声音不能够再熟悉了,是鹿雪禾。鹿雪禾的声音在电话里更加轻飘飘,不像是声带发出的,像是用气管在说话,她似乎在回忆着最温柔的过去。

“我还记得,去年也下雪了,和今天差不多大,把街道铺垫得好漂亮。商场橱窗里摆出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

“去年收到什么礼物了吗?”这是湛蓝在问话。

“收到了啊。”又是一阵静默。

“去年还没到圣诞节,我出门了。我到附近的S城去了。我一个人在路上逛,走到了复兴路的一条岔道上。那里有一些漂亮的法式建筑,到处都很热闹。很多人在吃东西、买衣服,在挽着手走路。路面上的雪已经被城市环卫工人除掉了,只在旁边有一些残余。我觉得好无聊,我不想回家,一点也不想……”

蔡远远一瞬间领会了湛蓝的意思,他手心握紧了手机,安静地听着,一声不发。

“我好孤单,我觉得好孤单,我就一个人坐着公共汽车,看着路两边发呆。天越来越晚,车越开越远,我不知道我坐到什么地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

蔡远远似乎可以想象鹿雪禾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多么镇定,但这镇定藏着深深的失望。无所畏惧,只是因为她觉得没什么值得珍惜了。

“我坐着车,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背靠着椅子,有点困,就睡着了。我做梦了,我梦见了家里的事情,梦见了妈妈在抚摸我的脸,还梦见了爸爸开着车全家人去海边,但是一转眼,我就坐到了我自己的房间里,一片冷清。他们都不在家里了,妈妈离开了。爸爸也很少回家,回家了,也常常一个人看报纸,他就知道吩咐我好好用功,最好能够到英国去留学,他说已经帮我联系好了一个常春藤盟校……可是我不喜欢念书,我讨厌念书。我用功是因为妈妈高兴,他也会高兴。他们离婚了,他们变成这样子我还有什么用功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