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嗅进了一点尘土的谢松望忽然觉得一口气呛在喉间,全身都瘫软下去。他想往回跑,可是跑不动,他想喊,却喊不出,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软骨散!身后的铁南已经喊了出来,四大家将无一不是全力向谢松望狂奔而去。就在这一刹那间,对岸的薄雾里,几十段树枝被人一脚踢飞出来洒落在河面上。白衣的叶焚琴如惊鸿飞掠,脚尖点上了离岸最近的树枝,借劲一弹,凌越三丈水面,又点上前方的树枝。二百步宽的河面,叶三几个起落,已经到了中央。铁南心底一狠,提起少阳内力闭锁心脉,展开少阳箭劲的绝世轻功,不惜伤残自身,也一定要在叶三渡过河之前抢回谢松望。毕竟是铁南在地上更快一筹,叶三还有五六丈之遥,铁南已经抢到了谢松望身旁。就在他伸手去拉谢松望的时候,他看见了剑光,秋水一样的剑光空朦飘渺,无声无息的从叶三手里射出来,划过了一道流影。那似乎是红尘里一段寂寞,一缕无奈,永远捕捉不着,只能怅恨的看着它伤尽人心。

  他终于还是晚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秋水一样的剑把谢松望钉在地下,等他拉到谢松望的手,忠肝义胆的谢松望已是再也不能慷慨陈言他满腔报国之志了。

  暴怒的铁南掷出手中的铁扇,激动风声直取河面上的叶焚琴。

  叶焚琴把身上的白袍抖落在水面上,踏在白袍上侧身闪过,而他身后的树枝已经给流水带走了。此时此刻,他无路可退!除了铁南还守着谢松望的尸体,剩下三名家将无一不是怒吼着冲进水里。他们的轻功虽然不能凌波飞渡,可是只要叶三落了水,合他们三人之力,必能将他擒杀在水下!

  就在这个时候,铁南居然看见一只无人的小舟从上游悄悄飘了下来,从叶三身后一丈的地方掠过。叶三长啸一声,猛提真气踏在白袍上。一片水花里,白袍沉入水中,叶三却以一个鹤翼裁云之势,轻飘飘的倒翻,落在船头。他撑开篙随手一荡,小船破开水面向下游去了。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一个完美的圈套。

  铁南看着谢松望手里那张我实无奈的信笺,欲哭无泪,他转眼愤怒的看小舟头上矗立的叶焚琴,叶焚琴一袭素衣,临风垂首。脸上没有笑容,什么也没有,他竟象是一个无关的过客,在这幕惨剧中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思考着他自己。

  随着流水,小舟越去越远。

  舟如一叶,人若风竹。

  三日后,四大家将被南京兵部锦衣卫以谋刺御使的罪名逮捕下狱,一个迷朦的雨夜,尽数被秘密腰斩于狱中,而后封卷入库。宗卷上只有一事不解——为什么御使谢松望要在清晨去渡口?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了。

  江南古都金陵城,碧空暮色。

  兵部尚书府,守望苑。夕照里的尚轩,身躯更见高大魁梧,他手中拈着一枝蔷薇,微眯双眼听着师爷的低语。寒光从他眼缝中逼射出来,师爷不敢抬头。

  那么说,岳清浊他们是真的死了?尚轩问道。

  探子说亲眼见到了鲁王的人头,验尸封棺的仵作也说确实是铁胆谢松望,我们的人守在海边,天明时分潮水把岳清浊的尸体冲上了沙滩,虽然肿胀不堪,但是应当是漕帮岳清浊了!师爷恭恭敬敬的答道。

  应当?尚轩冷冷的说。

  师爷打个哆嗦,忙道:我们派去的人很可靠,绝不会出错!

  小三子?尚轩轻轻叹道,都是你做的么?

  无人回应。

  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有变?尚轩自语道,莫非江南那一抹烟雨,真的折了你的狂气?还是我真的老了,才会那样的担心猜疑?

  他一口气吹向手中的花枝,朱英飞落。满苑芬芳里,小径残红,一地如血。又到了落花时节,夏过秋来,尚轩叹息着负手远去,时日无多啊!师爷方要转身离开,听见尚轩沉雄的声音骤然鸣响在耳畔:今夜设宴守望苑,请叶焚琴叶三公子赏月!

  月上柳梢头,守望苑里两张矮桌,叶三和尚轩遥向对坐。数十名黑衣卫士列队左右,手持火把。尚轩举起身前的碧玉樽遥遥一祝,一饮而尽。叶三看着尚轩,也昂首尽饮杯中酒。尚轩停杯道:小三子,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饮了?

  叶三沉默片刻道:七年,七年了。自从离开宁王军中,你在朝中为官,我在锦衣卫杀人度日,我们就再也没有再一起喝过酒。

  最后一次喝酒是忽兰温失温决战之前么?

  是!叶三点头,那一夜你请我和阿冷在饮马川痛饮,把剩下的酒浇在火堆里闻酒香,而后各自东西,一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你还记得是我请你喝的酒?尚轩唇边竟然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瓦剌闻名丧胆的铁马将军,我和阿冷在军中的职位却还是小卒,根本没有酒可喝。

  其实,那时候的酒很少很少,即使宁王帐里也不过十几坛,分给将领们每人不过五勺而已。你知道么?尚轩轻声道,不过五勺而已!

  可是我们那一夜却足足有三坛好酒!

  是,小三子,酒,是我抢来的!尚轩笑了,笑得骄傲而凄凉,是我打了两个送酒的小兵抢来的!

  叶三抬头不解的看着尚轩的笑容:抢来的?

  是啊!我本来打算分到了那五勺酒和你,阿冷一起喝个痛快。尚轩低头笑了一下,幽然道,可是我没有等到酒他们把我给忘了。他们从来想不起我,在他们眼里,我和你们一样是那种战场上满眼血丝的亡命徒,是他们造出来的药人!他们把我们领到战场上,象领一条狗,然后叫我们去咬人。这就是你我,有职位没有职位,都没有分别。尚轩坐直身体,高声一笑道:所以我就打了送酒的小兵,把送给西营的酒全部抢了下来,我们才能把酒浇在火堆里。那一夜的酒,是我平生饮得最爽快的一遭。是我这个名振瓦剌的铁马将军抢来的!

  尚轩把手里的碧玉樽狠狠掼在地下喝道:上大坛,这么个小杯喝什么酒?看着飞溅的碎玉,叶三道:一怒碎杯,挥坛饮酒,我们倒真的是很象!尚轩抱起酒坛,让一股飞流直灌口中,直如长鲸吸海。饮到后来,尚轩却是任凭那股酒流淋在自己脸上,一片清澈晶莹的水光在他脸上溅散开来。酒坛终于空了,尚轩还持着酒坛静坐如石。仰向明月,一脸的酒珠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