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将近黄昏的时候,长恭将高湛带到了位于东面那座经常和恒伽一起去的酒楼。一进酒楼,店里的夥计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将她和高湛带到了楼上的雅座。

  “长恭,你经常来这里吗?”高湛见她点得如此熟练,猜想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筷子,“嗯,我经常和恒伽一起来的,不过这个小气的家伙,每次都不肯掏钱,都是我付帐的。”

  “哦?尚书令竟然如此吝啬?”高湛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这个家伙还是个好人啦,”长恭的眉梢染上了淡淡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高湛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长恭,你和尚书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次他居然肯为你挨了这二十军棍,我也是没有想到。”

  长恭听他提起那二十军棍,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替你受过怕也是别有用心。”高湛淡淡道。

  “九叔叔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长恭格格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好朋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对了,长恭,你有没有想过另外建府?你现在不但是郡王,还是大司马,还住在高家似乎……”高湛欲言又止。

  “另外建府?我暂时还没想过,不过,九叔叔,我打算过两个月将小铁接过门,在司空府她也待了够长时间了。”长恭每次前往司空府,都被小铁抱怨到头疼,再不把她接回来,后果会很严重……况且,她也不能耽误了小铁,等假装过门之后就找个机会将她送往突厥。

  她的话刚说完,高湛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长恭,你就这么等不及?”

  “九叔叔,我……”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高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坐上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么多繁琐的礼仪不是一蹴而就的。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于是乖乖地闭嘴,暂时不再说这个话题。

  九叔叔……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铁?难道——就因为她过去是山贼?

  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刚出了酒楼,就只见门口停着一俩犊车,那站在犊车旁的人正是宫里的王内侍。

  “糟了,九叔叔,我们被抓住了。”长恭叹了一口气。

  高湛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这些人,来得还真快。”

  “皇上,请尽快回宫吧,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王内侍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行了,朕这就回去,不过,在这之前,”高湛望了一眼长恭,“朕先把长恭送回去。”

  当犊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高府门口时,高湛这才发现长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却又不舍得叫醒她,干脆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府。府里的人都认得这是皇上,正要下跪呼万岁,都被他给制止了。

  长恭迷迷糊糊地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不由把身子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用任何言语也难以描绘。

  比父亲的怀抱更珍贵,比情人的拥抱更甜蜜。

  她能从中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多。

  那仿佛是世间一切模模糊糊的爱的起源,是对朋友的,是对手足的,是对父母的,是对恋人的,是对伴侣的,是对生命的,是对信仰的,是对生命中一切可爱的事物的爱与渴望的总和。

  任何人无法取代,无法超越。

  在长恭的房间门口,正在等着弟弟回来的孝琬吃惊地看到了这一幕,等高湛将长恭小心放置在了榻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您怎么和长恭他一起回来?”

  高湛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替朕倒杯水来。”

  孝琬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吗?”

  高湛抬起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河间王,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孝琬神色一敛,不得不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高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孝琬出去,只是觉得想再单独和她多待一会,再这样多看她一会也好。

  淡淡的烛光下,她睡得很安稳,脸色透明的仿若月光。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为美丽的脸,美丽得如天外蓬莱的梦境,美丽得完全不近人情。

  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那是悄悄的,拥有世上最美丽最心爱东西的喜悦。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得求之的痛苦。即便是拥有,也只是那样短短的一瞬间。白天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娘子,令他心神激荡,好不容易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那一句话,长恭……若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你的叔叔,你可会——可会——

  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那种感受不知为何,不是火,却烫得焚身,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呜……”睡意浓浓的长恭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抓紧了一样东西。

  他本已起身离开,可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竟看到她握着的那样东西正是今天给她买的香袋——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再次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不带声响与动静,直到离那张仿佛可以溶解于幽水的脸庞,只差几步之遥,——距离触手可及。

  那么的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抚了上去。那微凉的触感里仿佛是迷梦的温床。那一刻他有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一株水中的水仙。整个人,整颗心,似乎向下沉去沉去,摔进深黑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孝琬端了水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僵硬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瓷碗。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他只是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沉浸于黑暗中的皇上蓦然一惊,很快收回了手,站起了身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