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生病(第2/4页)



  陈叔一言不发,低着头在前面快走,九爷侧了头看我,眼中藏着的冷意消退了几分,半晌后,低低说道:“我还以为你心里只顾着他了,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刚进屋子,守在榻旁的卫少儿听到响动,立即冲了过来,见到九爷时,仿若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树枝,绝望中透着渴望。我却恰与她相反,连礼也顾不上给她行,就直直扑到了榻旁。

  他静静躺在那里,薄唇紧抿,一对剑眉锁在一起,似有无限心事。从我认识他起,总觉得他象阳光一样,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生气、神采飞扬的,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安静到带着几分无助。

  我用指头轻揉着他的眉间,鼻子酸涩,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是泪,“去病,去病……玉儿在这里呢!我错了,不该和你斗气。”

  九爷搭在霍去病腕上的手抖了一下,他握了下拳头,想要再搭脉,却仍然不成,转头吩咐:“取一盆子冰水来,我净一下手。”一旁侍立的丫头立即飞跑出去。九爷在仍漂浮着冰块的水中浸了会手,用帕子缓缓擦干,似乎是在借助这个冰冷缓慢的过程,平静着心。好一会后才又将手搭在了霍去病的腕上。

  我和卫少儿都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九爷的神情,彷似透过他在努力叫醒霍去病。九爷微闭双眼,全副心神都凝注在手指尖,屋子中所有人都屏着呼吸,静得能听见盆子里冰块融化的声音。

  时间越久,我心中的恐惧越强烈,为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九爷的面色平静如水,一丝波纹没有,看不出水面下究竟有什么。九爷收起了手,我紧盯着他,声音里有哀求有恐惧,“他不会有事,是吗?”

  九爷的眼睛漆黑幽暗,宛如古井,深处即使有惊涛骇浪,到了井口却风平浪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沉默了一瞬,重重点了下头,“他不会有事,我一定会设法让他醒来。”我一直立在针尖上的心,方又缓缓搁回了原处。

  他细细察看着霍去病的脸色,耳朵又贴在霍去病胸口静静听了好一会,手又再次搭在霍去病的手腕上,一面问道:“太医怎么说?”

  陈叔扭头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几个人,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上前说道:“我们几人诊看后,都没有定论,心脉虽弱,却仍很有规律。本来可以用药石刺激一下,先尽力把将军唤醒后再做下一步调理。但将军的症状有些古怪,往常昏迷的人,只要撬开口,仍然能把汤药慢慢灌下去,可将军却拒不受药,药石难以送下,针灸又没有效果,所以我们翻遍了医书,也还没有妥当的方法。”

  九爷点了下头,侧头对卫少儿道:“霍将军是心气郁结,本来没有什么,可这引发了他在战场上累积下的内气不调的隐症,偏偏霍将军不同于常人,他的意志十分刚强,霍将军在昏迷落马前一瞬,应该自保意识很强烈,所以导致现在拒绝外界未经过他同意强行灌入的药石。夫人,太医们的医术勿庸置疑,他们既然诸般方法都已经试过,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过……”

  卫少儿太过焦急,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下,但这个方法我也只是闲时琢磨病例时的一个想法,还没有真正用过。”

  卫少儿忙道:“先生请讲!”

  九爷道:“人有五窍,口只是其中一个,皮肤也和五脏相通,药效不能通过嘴巴进入五脏,不妨考虑一下其它方式。我的想法是把将军衣服全部褪去,置身密闭屋中,四周以药草气熏。”

  卫少儿扭头看向太医们,太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人说道:“药气蒸熏,势必屋子会很热,从医理来说,对迷症的病人实在不好,有可能会加重病势。但听着却的确不失一个让药效进入血脉和五脏的法子。还要夫人拿主意,我等不敢作主。”

  卫少儿恨恨地瞪过他们,看着霍去病,面色犹豫,半晌仍旧没有拿定主意。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都唯恐万一有什么事,承担不起后果。卫少儿求助地看向夫君陈掌,不是自己的骨肉,毕竟隔着一层,陈掌面上似乎很焦急,嘴中却只模棱两口地说了句“我听从夫人的意思。”

  我起身向卫少儿行礼,“求夫人同意,拖得越久越不好。”

  卫少儿声音哽咽,“可是如果……如果病越发重了呢?”

  我道:“九爷说了能救醒就一定能救醒。”

  卫少儿仍然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我心里越来越焦急,但我算霍去病的什么人呢?到了此刻才更加知道名份的重要性,明明是重若自己生命的人,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哀求地看着卫少儿。

  九爷的眼中,痛苦下满是怜惜,他忽地对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卫青行礼,“不知道卫大将军的意思如何?”

  惜言如金的卫青没有想到九爷居然把矛头指向了他,细细打量了九爷两眼,“二姐,事情到此,别无他法,只能冒一点险了,就让孟先生下药吧!皇上对去病极其重视,孟先生绝不敢草率,一定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

  卫少儿点了下头,终于同意。

  不愧是连刘彻都无可奈何的卫大将军,一句话里绵中藏刀,该做的决定做了,该撇清的责任也都撇清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竟然滴水不漏。

  九爷仔细叮嘱着陈叔所要准备的事项,当小屋子的门缓缓阖上后,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子。

  从天仍亮着等到天色全部黑透,小屋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九爷隔很久一声的“冰块”,仆人们源源不绝地把冰送进去。

  卫少儿唇上血色全无,我走到她身侧,想握她的手,她犹豫了下后,任由我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凉如寒冰,可我们握住彼此时,慢慢地都有了一些暖意。在这一瞬,在这么多人中,我们的痛苦焦虑有几分相通。

  她越来越紧地拽着我的手,眼神越来越恍惚。求救地看向我,我坚定地回视着她,去病会醒。她支撑不住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背脊挺得笔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屋子。去病,你一定不可以有事,绝对不可以!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九爷面色惨白,嘴唇乌青,见我们都盯着他,手无力地扶着门框,缓缓点了下头。众人立即爆发一阵欢呼,卫少儿几步冲进屋子,蓦地叫道:“怎么还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