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天上月

武生出现在省城的骑射比赛校场上时,织云只觉得意乱情迷。从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见到了武生她一下子知道了。可惜这醒悟来得晚了些,她都已经三十岁了。她下意识地拢了下头发,又低下头看裙底的弓鞋,引得四周的浮浪子弟不怀好意地对她吹起了口哨。

下一场是硬弓比赛,织云兴冲冲地去看贴出来的榜文告示,却看不见武生的名字。听说有人漏领了印票,莫不是他么?织云打听到关节,花了钱,得了印票送到他的寓所去。他的小厮说他已经去校场了。因为他头场成绩特别优异,主试破例特批他入场。织云只觉得无法儿可想,她驱着她的香车,再三让那驾车的马快快走路。远远地,她看见他在饭铺里,同着另几名武举生员吃进场饭,她找到饭铺主人算清了账,却没有留下姓名。

听说他中了武进士,她托人递了帖子邀他来。她等了他三天。第四天她听说他到某处看戏去了,便决定到庙里摆戏,又着人请他来看。这是这阵子最好的一天戏,人们都说倘若没有她织云有名的一个青楼行首的面子,纵使够那么些钱,也请不来那么好的班子。她凝妆含笑坐在第一排,为他空出最好的位子。小厮儿跑过来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他母亲生病,已经回乡去了。

她追到乡间,他已入都会试。她追到京城,他已落第,以武举人拔槽标千总。她赶到淮安,他还没有上任。她买了所宅子,打算请他来住,又听说他被派了外出。听说他回到了淮安,住在亲戚家的大第里,有人来给他提亲。她打听到提亲的那户人家,递了卖身的契子,甘做一名随嫁娘。婚期近了,她病得倒下来,再三求那位从中作伐的中人:请先找人代我一个月,病好了就来。一个月后,她到了他家里。看门的人对她说:“代你的那位就很好,你不必来了。”

她听见他的声音了。他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门外套好了他的车。他依然是那么风姿磊落、英气勃发。他从她身边经过。

“老爷,”她说,“我是那一位要到府上侍奉夫人的婢女织云。”

“如此,谢谢你了!”他对她这么说,令她心中一惊,还以为他全都知道了。“现在夫人身边的那一位,听说是你帮忙找来的,谁想到是离散多年的小丫鬟。夫人现在高兴得很,你安心吧,过几日送你到长官家中的知州夫人身边去。”

他匆匆离开了。这是她爱他这几年来,唯一一次跟他说话。她跪下来请求见他的夫人。“其实跟官人并不熟,”她说,“但是因为官人的缘故,前后花了几千两银子,跑了几千里路,朝思暮想了这四五年。”

“请让我留下来,朝夕能看见他一眼也好!”

他的家人惊诧又震动。他这才恍然大悟:这几年总觉得有什么人默默地跟随着他,替他销掉一切旅账,他万没想到是一个女人,一个比他大着十几岁、爱着他的妓女。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事出齐学裘《见闻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