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野史

打鱼为业的清五郎始见阿传时,她与丈夫浪之助暂时住在横滨,延一位美国来的西医治疗浪之助的皮肤病。令他惊讶的是阿传的美,以及阿传的穷。知道他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清五郎拿出一点积蓄来帮助他们。某一个雨夜阿传亲自来向他致谢,他凝视着那入鬓的长眉在他面前低垂下去,无语离开,拒绝了那飘荡无依的诱人身体。

他清楚在阿传的生活中,没有一个男人是不可取代的。就像船工吉藏一心想要取代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浪之助,成为她的丈夫,为此不惜毒死了他,但最终不是等于为市太郎扫清了障碍吗?见到市太郎的第二日,她便做了文君之奔。像横滨绢商那样有钱的男人,当然也是希望得到阿传的,哪怕他身边妻妾成群,又怎能抵挡得住她的媚入骨髓?喜欢她的还有知书识音的风雅贵介墨川散人,尽管他同时喜欢着新桥柳桥间艳名噪甚的名姬小菊,却觉得在风情上,小菊总还是不如阿传。阿传的美不是安静悦人的,跟那相反,那是驱人着魔、令人心生恐惧的美。那绢商的太太,能容忍她丈夫的其他姬妾而默不作声,却绝对不让阿传住在她家里。“这是祸水。”她宁可给阿传许多钱让她走开,也不能留她带着她足以倾陷一个王国的美貌在她丈夫的身边。

对清五郎这样一个渔人来说,他见惯了大海上的风雨,过惯了散淡的日子。那一晚大概阿传是爱他的,因为他的拒绝而悄然失色。只是他不想拥有阿传,哪怕只有一夕,那一夕过后,不用多久,阿传会把他彻底忘记,他也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她永远记住的。

吉藏那样的男人就想不明白这点吧。他不会懂得阿传的心就像大海一样翻云覆雨。过去的爱不能用来作为今天的爱的信物,况且他对阿传来说已是一个很久以前的人,她跟市太郎都早已结束了,他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拿着信物前来领取今天的爱的人。吉藏听说,阿传已经在东京做了一名色妓,那么他只有用客人的身份来接近她了。他非常恨阿传。他要狠狠地羞辱、报复她。他为她能够做一切,却都不能换回她的心。

在湖海生涯中的清五郎偶然看到了来自东京的新闻纸,才知道阿传已经是日本的名人了。阿传杀了吉藏,被正法市曹。闺阁中援以为戒:“做女人千万不能像阿传一样啊!她本出身良家,一再沦落,最终连尸体都没人认领呢!”甚至有好事者,在商量把阿传的故事编入曲谱,演于剧场,以垂戒后人:任情欲横流会带来怎样的结局。在一片喧哗惊诧声中,东京的警署接待了默默前来的清五郎。

清五郎把阿传葬在横滨海边的丛冢中,他每日出海都能看到的一块地方。他在坟上竖了石碣,上面写道:

彼爱我于生前,我酬之于死后。因爱而越礼,我不为也。

(事出王韬《淞隐漫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