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借题发挥(第2/6页)

八大金刚哈哈地笑了一阵。

杨子荣的这一着生了效,当然还要继续装一装。他暗暗地把小指头探进他裤兜里的烟包里,捏了一阵,指头上已挂上了看不见的烟粉和辣味。他一面抽着擤着鼻涕,一面用力向鼻子里抽着烟粉和辣味,喷嚏打得更响更多起来。

在和匪首们同桌的早餐上,杨子荣也只喝了两口菜汤。这时座山雕也不知是真的解除了怀疑,还是又动什么老伎俩?喊来了伙食长,要他给杨子荣烧了两大碗姜汤。杨子荣咕嘟咕嘟地喝了进去,脑袋上鼻尖上已露出茸茸的小汗珠。

“三爷,我要回去发汗!”

“快蒙好头回去,”座山雕眼一挤,“别再被风吹着,回去发一场大汗,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别耽误了喝辞灶酒。”

“谢三爷的关心。”杨子荣边说边放下大皮帽扇,跑回自己的住房。

当杨子荣一蒙上头躺在床铺上,便进入如何毁灭这座老匪巢的紧张的思索中。

下午威虎厅摆了一桌辞灶酒。

座山雕和八大金刚,加上杨子荣就喝起来。

真也凑巧,杨子荣从喝了姜汤,又蒙头思考了一整上午,因为起来小便没披衣服,真的有点伤风了,说话时鼻子也有点齉齉起来。这点小病,倒是杨子荣的一喜,因为这样他再用不着负担那装病的苦恼。特别是装感冒,那是最不容易的事,匪徒只要用手摸摸你的脑瓜,用眼看看你的面容,用耳朵听听你说话声音,也就完全可以识破。他有了这点小病,倒觉得十分方便起来。

正在酒席当中,座山雕突然向杨子荣问道:

“老九,听说蝴蝶迷和郑三炮不大干净,这事许旅长知道不?”

杨子荣一听,感到这是个最大的难题,在审问俘虏时,有关军事上有用的东西,几乎一点不漏地都问到了,并且记得牢牢实实。可是许大马棒匪徒们的下流生活,却问得极少极少。座山雕所提这个问题,杨子荣是一点也不知道。从他演习当土匪开始,直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料到匪徒会问到这个问题上,这就引起他一阵激烈的思考。既不能说不知道,又不能让匪徒看出自己不知道,为了掩饰自己的思考神色,和一时又答不出来的急躁,他故意地、意味深长地、慢慢吞吞地噗哧一笑道:

“三爷!怎么,问这个干啥?”

“闲来没事,什么扯扯都好,扯这个有助酒兴。”

八大金刚一听这个,这些淫棍的精神大为焕发,纷纷嚷道:

“老九!讲讲……”

这更使杨子荣心慌了。“说不知道吧,自己的身份又是胡彪。乱编一通吧,又怕说漏了。这个老匪是在考问侦察我呢,还是真的要寻个下流的开心?现在还是难推测。”

他为了争取尽量多一点时间思考,便打了两个喷嚏,并故意装着感冒病中打喷嚏打不出来的样子,以争取延长哪怕是几秒钟的时间也好。这两个喷嚏虽然只有几秒钟,但就在这几秒钟内,杨子荣却想好了缓兵之策。他慢慢地揉搓了一下鼻子,站起身来,把嘴一咧笑道:“哥们愿听,咱老九就拉拉,让我先小便一下!”

“老九快点!快点……”八大金刚有点急不可待。

杨子荣一边两手插向裤腰带,一边笑着离开座位,“别着忙,常言道:‘好饭不怕晚,趣话不嫌慢。’越慢越逗哏,越慢越有滋味。”说着他走出威虎厅。

在往返百余步的厕所道上,杨子荣作了紧张的思考,“这个老匪显然是在考问我,不过八大金刚也许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这也证明了他们还没通气。可是在这个没有料到的难题面前怎么回答呢?这是一个应付考问的重要关键。不然他就会怀疑我是不是许大马棒的亲信,是不是胡彪?不用说座山雕的用意肯定就在这里。

“斗争,这是匪我斗争的深入复杂化,确切一点说,这是极为艰苦细致的斗争。这是面临着的一场危险的斗争,它之所以危险,是这个老匪的进攻,是在我心理上完全不在意的地方,或者说麻木的地方,没有料到、更没有准备的地方。而且这场斗争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这一步失败,虽不能马上引来杀身之祸,但起码是增大了这个老匪对我的警惕心,那样将要步步失败。这样一个艰苦复杂的斗争,落在我杨子荣这样一个普通的军事侦察人员身上,真是负担太过量了!”

最后,杨子荣果断地想定了自己的对策:“我给他个借题发挥,大拉蝴蝶迷,因为蝴蝶迷的过去,从杉岚站和仙洞镇的群众调查及控诉中,了解得极为详细。再凭我这两片嘴给他个一岔十万八千里,拉到许福和郑三炮两个争参谋长的矛盾上,就这样……”

杨子荣一进门,八大金刚就张口迎接,“老九!老九!快坐下说……”

杨子荣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哈哈一笑道:

“提起他们的事,真是几天说不完,咱哥们有的是闲工夫,愿意听的话,我想从头来,从根起,咱叫它有根有梢,有枝有叶,怎么样?”

“太好啦!”八大金刚一齐赞成。

座山雕把嘴耸了两耸,也只有赞同。

杨子荣开始一字一板地从姜三膘子娶七个老婆讲起,一直讲到蝴蝶迷得名,几十个大少爷和蝴蝶迷有事,许福和蝴蝶迷乱搞,许大马棒拣洋捞,又讲到许家父子同太太……讲得八大金刚狂饮狂笑,杨子荣为了消磨时间,大为添枝加叶,渲染逗趣,为了丰富他的材料,达到拉长时间,躲过他不知道的难题的目的,便一会儿联上猪八戒,一会儿又联上武则天,并且联系得非常奇妙,一孔不漏,一绽不露。他尽量发挥他的说唠天才,讲得活龙活现。

一直到了傍晚,话题才进到了许福和郑三炮争参谋长。这是杨子荣审问俘虏时,得知最详细的一节,甚至比他所学的匪徒们的暗语黑话更熟悉。杨子荣讲到这里,故意拿了拿劲,抖了抖精神道:

“哥们,郑三炮和蝴蝶迷的事先留下慢点讲,好饭别一口吃完了!”

八大金刚一阵哄笑道:

“咱老九有说书的天才,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就得停下,来个且听下回分解,叫你的心眼里老痒痒。”

“一点不错。”杨子荣更拿了拿劲,真的拿出说评书的架子,手向桌子一拍,口中念道:

“书到此处,话分两头,欲知郑三炮和蝴蝶迷的勾当,还必须先晓得郑三炮和许福奶头山争参谋长。”

八大金刚被逗得大笑起来。

杨子荣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茶,讲起了这段故事:

“是在今年的秋天八九月间,许旅长分配冬天铺的皮子,引出了许福和郑三炮一段冲突。”杨子荣又装上一锅烟末,用火点着,“皮了是各色各样,有山羊皮,有狍皮,有狼皮,有熊皮,还有三张虎皮。许旅长倒有用心,把所有的人分了五等,最下等的铺山羊皮,第四等的铺狍皮,第三等的铺狼皮,第二等的官员铺熊皮,许旅长和蝴蝶迷每人一张虎皮。剩下的第三张虎皮是不太好分,按地位应当给参谋长许福,可是郑三炮根本不服气。许旅长的本意当然是想给他儿子,可是因为害怕郑三炮那个野牛性子和他手下那批徒弟,再加上蝴蝶迷的暗中替郑三炮使劲,也没敢贸然就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