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解救

陈振仪小组,撵着正西方散布得满山十分不集中的匪徒的踪迹追逐着,匪徒踪迹虽然非常不集中,看起来五匹以上的同行脚印几乎没有,但是在方向上却很固定,所有的脚印都是奔向正西。在这一批脚印中,八卦路的圈套已经没有了,他们三人便加快速度,撵着一溜最多的脚印,看样子是四骑同行的踪迹,一直追逐下去。

第三天的黄昏,当他们爬上一个小山包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丛大缺口。呈一条带形银白色的平原,由窄而宽远远地伸向西南,和黄昏的西南天边相连,证明了这个方向的山林被他们三人踏透了。

“平原!”陈振仪惊奇地喊了一声,接着他沉入深思中,“怎么?匪徒敢踏上平原?”他们三人显然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匪徒的诡计而误入歧途。

三个人为了找到答案,眼睛频频地环视着他们眼前的一切,由远到近,由近到远,由西南天边,缩视到自己的脚下,再由自己的脚下,遥视到西南天边,由匪徒的马蹄印到自己的滑雪板,反复地观察着。突然在自己站的小山包脚下灰白色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团乌黑黑的无雪区,这片无雪区的直径也不过百多米的样子。他们三人的目光便一起集中地盯着这片黑团,努力将瞳孔放大,要穿过黄昏的夜幕,看出一个究竟来,可是他们的眼力怎么也克服不了这大自然的昏暗。他们的心又进入紧张的判断中:“是屯落吗?不会的,因为所有的屯落屋盖上都浮盖着白雪,是不会漆黑一团的。况且屯落又不会一盏灯火也没有。”

汪汪!……突然黑团的西北边发出几声狗吠,接着便是群狗的厮打声,在死静的山脚下的平原边上,听得格外清晰。“屯落!屯落!”陈振仪从狗吠声中向两个战士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的话声刚落,又是一阵群狗的厮打嗥叫声,声音激烈长久不息。这声音和在绥芬大甸子所听到的一模一样。在这黄昏时分,又是孤零零的一个小组,听起来是十分凄惨可怖。

陈振仪手一扬,“下去,战斗准备!”说着三个人脱下滑雪板,和雪杖一起捆好,背在背上,三人成小组战斗队形向黑团扑去。

在离黑团百多米的距离,一股刚燃烧不久的苦辣火臭气味冲嗓刺鼻,随着不规则的晚风吹来。三个人更加警惕地摸索前进。

到了黑团边,完全看清了这片黑团的景象,原来是一个屯落,完全被火烧光了,所有的房盖全烧没了,只剩下被浓烟熏得漆黑漆黑的四壁土墙和破房框。全屯一个人也找不见,确切一点说,除了屯外的狗嗥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

从这可怖的景象中,陈振仪小组已经猜测到这里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手里紧紧地揣着枪,心在紧张地跳动。他们的心和身笼罩在一种凄惨阴森恐怖的空气中。

陈振仪决定要在这片废墟里找一个老百姓,迅速查明情况,弄清这幕惨剧的究竟,和匪徒的去向。可是遍找一无所得,于是便向狗打架的声音闯去。嚎叫厮打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西北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地急驰,没有一点儿星光。

三人到了屯西北的一簇独立家屋的废墟,突然在群狗的厮打声中,有一个哭啼声,哭啼声中又夹着低沉的悲骂声:“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跟着这骂声的便是几块砖头石块的落地声,随着这砖头石块的落地声,便是一只狗被打中后腿或是前腿汪汪的痛叫声。

在狗的痛叫声中又听到哭哭啼啼气愤的悲骂声:

“你们这些畜生,不知人性,你们还吃!你们还吃!那都是喂养你们的主人,哎!天哪!天哪!……哪辈子做下孽!”

正在这时,一个战士踏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已被烧没了下半截,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活活烤死了的小孩。战士看到这惨景,愤愤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刮民党!碰到我老何手里再说!”接着他一跳翻过一个小墙头,踏得墙下的碎砖烂瓦哗啦啦乱响。

“谁回来啦?”从刚才那个愤骂打狗声处传来了一个人凄凉的声音,听来这声音已不太年轻了。

“老大爷,是我们来啦!”陈振仪发出标准的北京口音答道。

只听得那发问处唿啦一声,一个摇晃的人影爬起来,向屯后的小山包拼命跑去。这显然是他听到了陈振仪的外府腔调,断定不是家乡人而吓跑了。

“老大爷,不要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三个战士一齐喊着,想解除那人的恐惧。

那个人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地跑,黑幕罩住了他的影子,白白雪地也衬托不出来了,完全摆脱了陈振仪等人的视线。

三个人一齐向前追去,可是寻找了半天也没找见。及至找到小山包的脚下,一拐弯,一个什么东西把陈振仪绊倒。陈振仪连忙爬起来,刚要弯腰去看,突然从地下雪窝里爬起一个人来,向陈振仪扑去,死死抓住他的军大衣,拼命地向后一掀,陈振仪被掀得踉踉跄跄退出六七步远,差一点给摔倒。

只听得那人气冲冲地骂道:“王八操的,豁出我这条老命来了!死也抓个垫背的!”

陈振仪一听是个老人的声音,并累得呼呼乱喘。特别从刚才所有的情景断定,这一定是在匪徒的屠刀下仅剩下来的一个老人,他温和地向着那个要和自己拼命的人影解释道:

“老大爷!我们不是国民党土匪,我们是人民解放军。”

那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解释一样,依然口口声声叫骂不绝,拉出要拼命的架子。

为了避免老人的厮斗,和尽早解除他的误会和恐惧,陈振仪命两个战士从侧后过去搀架起那个老人,再解释几句。可是老头子一点也不相信,在急促的过分紧张的喘息声里,听到他绝望的叫骂:“国民党,狗杂种,王八操的,要杀就杀,要毙就毙,告诉你,穷人是杀不尽的,解放军会像宰猪一样宰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骂着向搀架他的两个战士的腿上狠狠地踢了两脚。

“老大爷!我们就是解放军。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家!家都被你们烧光了!”

陈振仪三人再三解释,老人还是听都不听,他心想解放军不会来得这样快,来也是大队人马,不会是三两个人。

在僵持中陈振仪发现在山脚的几棵树旁,有一个人头多高的黑东西,他跑过去一看,是一个马架子茅屋。回头便向两个战士招呼:

“来吧!找到了!”

老人一听找到了,全身一痉挛,骂得更厉害。在两个战士搀架拖拉下,才走到马架房前。陈振仪推开门,划着火柴,点起一根松明子,照亮那所单人住的小马架房。土炕上铺着两张狍子皮,一卷小行李卷放在炕的一头。那老人的脸像几天没洗,眼中射出可怕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