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吹笛引新俦开怀道故 闻琴过旧地却步羞前(第2/3页)

桃枝笑了一笑,接着又皱了一皱眉毛,叹口气道:“我现在是得乐且乐,我完了。”小香望了她的脸色,迟疑了许久道:“你写信给我,你还说你很好呀!怎么突然消极起来哩?”桃枝望了他夫妻二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嗳!一言难尽。”太湖道:“我又要多两句话了,李老板你见怪不见怪呢?”桃枝摇着头高声道:“不见怪,你说罢。”太湖望了一望小香,小香却向他皱着眉毛,太湖只得又默然了。桃枝向小香微笑道:“你又卖什么关子呢?就让他说罢,李先生你只管说。”说时,将脚在楼板上点了一点,表示她的决心。太湖微笑道:“这大概是不要紧的了。李老板,我问你一句话,你那天约着到我旅馆里来谈话,怎么不辞而别呢?”桃枝道:“不必你问,我也知道你会怪我的。这不是我要走,是人家逼着我走的。然而事实上并没有走开杭州,不过是调了城里头一家旅馆罢了。我那个日子,图着万载青长得漂亮,有眼无珠,非嫁他不可。哪里知道他早有了未婚妻,而且还有个爱人,在我调旅馆的第三天,他的未婚妻,追踪到旅馆,三人当面谈判。据她说,她还不知道是我,以为是万载青另一个爱人呢。她倒很文明,当面问万载青,这三个女人之中,你究竟爱那一个?你猜他说一句什么话,他说那倒无所谓。他的未婚妻便板着脸说,爱情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会是无所谓?不行,你得说一句,究竟爱我不爱?这很容易办,爱是一个字,不爱是两个字,难道这种话,你都不会说吗?他让他未婚妻逼得无奈何,到底说了一句当然是爱你。她就对我笑着说,李女士,你听见没有?我气极了,就问万载青为什么偷着和我发生肉体关系?他不但不道歉,倒说我并不是处女,那没有关系。我气极了,拿了茶碗,就砸他,他逃跑了。倒是他的未婚妻告诉我,她父亲是个师长,所以万载青心里不爱她,口里也不会说的。她也看透了万载青的为人,决不嫁的了。我这一气,气丢了半条命,不但不好意思回南京,而且也不好意思见万有光。我只得打发我婶娘先到上海去,看看有什么机会没有?如有机会,我只有到上海去找出路的了。我身上还有几个钱,我暂在杭州住几天,乐上一乐罢。真是巧,偏又遇到了你二位。”太湖笑道:“现在你不登高山,不现平地,你可以知道水村待你不错了。”桃枝微笑道:“大概除你外,男子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太湖道:“水村也是见一个爱一个吗?你有什么证据?”桃枝指着小香道:“不用我说,你问她,她知道的。”小香不待太湖去问,连摇着手,站起来道:“这是一个绝大的误会,我说的那个姑娘,和于先生没有什么关系,是他朋友莫先生的爱人。我以前也不明白,这次太湖在南京和他们照了几张相,而且有合影的,这就很可以作为一个证据了。”桃枝头一偏道:“真的吗?”太湖道:“怎么不真?你假如不信,可以到我们旅馆里去看他灯照的相片。”桃枝听了这话,倒心里软了一大半。太湖也明白了这件事误会的经过,因把新野与丁二姑娘两人认识和恋爱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桃枝越听越对,全是自己的错,到了最后就问道:“既然是我错了,我也就不去怪他,为什么他对我的态度,那样的冷淡呢?”太湖道:“这或者还是你的错吧?那时候,你天天追着万有光,不但老于看了,心里不受用,就是我事外之人,看了也不愿意。”小香脸一红,向他低声道:“这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太湖一想,果然这事研究起来,是不免牵涉到夫人身上去的,这也只好不向下说了。

桃枝到了这时,又是不说话,沉郁着脸,只管低了头。久而久之,忽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这一声哭,不但小香不解所谓,连太湖也莫名其妙。她却执着小香的手道:“妹子,我是怎么好呢?”小香被她握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还是太湖插嘴道:“事已作错了,那也是没有法子挽回来的,现在只有大家想法共图补救。水村那个人虽然个性很强,只要说出一个理由来,他没有什么不心服口服的。你现在且说愿不愿和他言归于好?”桃枝垂着泪,却是许久不能说话。小香道:“无论多难的事,都有一个转圜的法子,难道象你和于先生那样要好,他就能坚持到底,硬不和你和好吗?”桃枝道:“不是那个问题,我自己糟蹋自己,糟踏到了这种样子,我那有脸去见人呢?”太湖道:“那不成问题,彼此只要相交以心,爱情是不应当在形式上去追求的。”桃枝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低头不语。太湖和小香又劝解了一回,因为夜深了;只得告别回自己旅馆,约了明天再来会晤。

到了第二日,太湖小香再去看桃枝,桃枝已经走了。茶房问明了太湖姓李,就交了一封信给他。太湖拆开来看,上写是:

太湖先生:你们回旅馆后,我想了一夜,实在不对。我只有赶快到南京去,投在水村的怀里,向他去忏悔罢。我婶娘若是今明到杭州来了,请你告诉她。香妹不另。

桃匆上

太湖和小香不免又议论一番,觉得她做事,真任性极了。但这事在桃枝看来,实在不是任性,只是满腔对不起水村的念头,要去和他赔罪就是了。她坐了通车到达南京,在垂扬旅社歇了一晚,次日起了一个早,便坐了人力车,直向夕照寺来。下车之后穿过竹林子,首先看到梁家门外,已经老绿油油,所有高高低低的瓜棚豆架,都被那肥大的叶子,遮得密密层层的,只剩了一排屋檐在外,门口那两棵垂柳,树条拖得极长,一直拂到地面上来,不多时候不到这里面,情形似乎有些变动,然而也说不出有多大的变动。不过到了此地,脚步自然放得慢了。心里原想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然后让那个人引了进去,但是静悄悄的恰是没有人出来。倒是在这个时候,乒乒乓乓,有一种丝弦声送人耳鼓来。桃枝想起来了,这正是莫新野在这里弹琵琶。听了琵琶声,就想到从前帮助他当场拍卖琵琶的一件事,那个时候,自己不但爱于水村,而且对于水村的朋友,也是很好的。在和水村闹得爱情反背,而且他的朋友,也是多半不满意我。这都怪自己阅历浅,作事不肯考量,而今反倒要向人家去赔罪。赔罪固然是不成问题,但是人家受理不受理,却也不知道。一个女子为了求一个爱人,应当如此吗?这样沉沉的想了一会,依然站着不知进退。转身一想道:“为了爱情,人家性命都可以牺牲,又何况其他。就算赔罪是一件侮辱,是向爱人赔罪,并非和别人赔罪,又要什么紧。只是一层,这里人不止一个,有点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