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学会讲一个好故事

柏拉图说:“谁会讲故事谁就拥有世界。”

传播,归根到底,就是给别人讲一个好故事。

被颠覆的金科玉律

我到各种媒体讲课,做过无数次调查,“学新闻专业的请举手”,举手的往往不超过三成。我到《新京报》讲课,新闻专业的记者都不到四成。

当然,条条大路通罗马,学什么专业都可以做新闻。但是当你到了罗马的时候,要补一补新闻的专业课,你要熟悉学新闻这条路两边的风景和规矩。

补什么课呢?

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用了一个学期进行“新闻导语写作训练”。导语是什么?导语就是对新闻内核最精炼的浓缩。八十年代的新闻专业教育,写导语讲究的是五个W:什么人(Who)、什么事(What)、什么时间(When)、什么地方(Where)、为什么(Why)。

举一个例子,1987年,我读大三时,用“五个W”的写作模式描述此时此刻发生的事,一个非常精炼和无懈可击的导语就是:“白岩松今天下午1点半,在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曹璐老师的办公室,给大家上了5个小时题为×××的课。”

我一直以为“五个W”是金科玉律。但是最近二三十年,当你看到国外的很多新闻导语,发现坏了,半数以上不再是完整的“五个W”,可能只是这样一句话:“白岩松在那一瞬间显得很尴尬。”在国内,这样的导语也越来越多。

2000年9月1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天我儿子第一次上幼儿园。我把他送到幼儿园,看他哭完,撒腿跑机场,飞到悉尼去做奥运会报道。

一下飞机就听说:“中国奥委会施行了最严格的兴奋剂检测程序,一大堆著名运动员都被‘干掉’了。”作为报道奥运会的记者,这么重大的变化,当然让我们忐忑不安—这下子奖牌得跑不少吧?

我们到记者村去看电视,首先看到的是中央4套的节目,这条消息是传统的报道:“今天下午×点,中国奥委会主席、国家体育总局局长袁伟民,在召开的××会议上强调,宁可牺牲成绩,也要一次干干净净的奥运会。”大致是这样的内容。

很标准,五个W都有。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隔了一个多小时,又看到澳大利亚电视台的一条新闻,也是反映这件事,但突然看出不一样了。画面里,一个运动员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报道一上来大概就是:“中国的运动员×××正在收拾行李,但他不是去参加悉尼奥运会,而是要回到他的老家。”

“五个W”是不全的,但我们一下子就被这条新闻抓住了。画外音接着说:“×××昨天得到通知,他的血检结果不合格,不能参加悉尼奥运会了。我相信他的对手都会松口气,因为他是金牌的有力竞争者。”

再往下:“和他相同命运的,还有很多中国运动员……”接着是“中国奥委会主席的表态”等等。

这条新闻结尾,是×××走出体育总局大院的画面,解说词:“×××只需要几个小时的行程,就可以回到他的老家,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要用多长的时间再回到这里。”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新闻表达跟以前很不一样。我们都不太敢于去写这样“五个W残缺不全”的导语。但是后来持续研究下去,我才发现,国外的新闻报道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导语写作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不再强调完整的“五个W”,而是越来越强调这四件事:主人公、故事、戏剧化、悬念。

这对传统新闻人的冲击是很大的。我们一直信奉的“金科玉律”为什么被颠覆了?于是又进一步去研究案例背后的理念。

几年以后,我在美国访问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友:“哥大的新闻专业教师是博士毕业的多,还是本科毕业的多?”对方明白我的意图,告诉我“本科开始更多”。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过去的新闻教育是“学院派”传承,本科毕业考研究生,研究生毕业考博士,博士留校当老师。所以高校教师很多都是博士。但是,国外的新闻院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一种“本科教师”现象—本科毕业之后去当记者、编辑,工作二三十年,年龄到了四五十岁,重新被请回新闻学院当老师。他们具有极其丰富的经验,反过来改造新闻理论和新闻实践。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大学毕业时,还没有“新闻学士”这个学位,要么文学学士,要么法学学士。“新闻无学士”,因为它是一个动态的学科,始终在淘汰和更新。比如“五个W”,在报纸主导新闻的时代,曾经是根深蒂固的准则。随着广播、电视、互联网、电影、话剧等各种表现形式的兴起,新的“讲故事”模式逐渐取代了传统的新闻写作。

“人”和“人性”的故事

那么归根溯源,这些渐次兴起的传媒形式,有什么共同点呢?

新闻的核心是“人”。先有对“人”的关注,才有对新闻的关注。讲一千、道一万,人类所有文化产品的实质,都是在描写人和人性,从来没有偏离过。

过几天我要参加《狼图腾》出版十周年的研讨会。这本书十年前的首发式我也在,因为我是内蒙人,书里写的也是在内蒙发生的故事。

我就问自己,十年之后,怎么去看这本书?表面上写的是狼,其实是写狼吗?如果仅仅写狼,它能畅销十年吗?其实写狼,是在从另一个角度写人,归根到底还是讲述人性的故事。只不过,作者用狼性当镜子来照人,照中国人,照此时此刻的中国人。

对于新闻,也是如此。我们要用个体的“人”,去化解宏大命题。

比如交给你一个选题—727万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过去的表现形式可能就是“大里来、大里去”,现在,一定会有更多的新闻人选择由一个个体、一个具象的概念切入报道。

或许这个片子或者这篇报道,上来就是讲述一个人物,用电视画面或文字语言去描绘:“星期五这天,清晨4点多,胡宁(假定人名)就起床了。他拿出一套平常很少穿的衣服,准备去参加在工体举办的招聘会。这已经是他进入大四之后参加的第十二场招聘会了……”

接下去可能会有一个转折:“其实,这天要早起的不只是胡宁,与他命运相同的还有727万名大学毕业生,比去年‘史上最难就业季’的人数还多出30万。”一下子就将报道面横向拉开了。然后继续加入宏观的观察,但最后还是要回到胡宁身上,回到个体的故事里。

国外的新闻报道几乎已成共识:通过具体人物,表达宏大事件。没有主人公就没有事件,就会让新闻可信度,尤其是吸引力降低。所以,你首先要明白,新闻写作传播,就是一个写故事和讲故事的过程。不要在“故事”和“虚构”之间画等号—真实的事情,也需要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进行传播。我们在对外、对内的宣传当中,有相当多的失败就是因为不会讲故事。花了很多钱出了很多力,却没有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