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们的不满的冬天(第4/4页)

太子,老二,皇后,长公主,都葬在这里。陛下变得再如何宽仁,也不可能允许这几人葬在皇家的陵园之中。只是此处望水顺山,也是风水极好的地方,加之与下方的青烟相隔甚远,也还算是清静。

放好买来的冥纸香火,范闲站在这四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随林婉儿跪在了长公主的坟前,磕了两个头,又抱着小花儿给坟里的人看了一眼,为了避邪,还在小花儿的眉心抹了一道酒,辣得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范闲挑挑眉头,看着面前的青石大墓,心想丈母娘保佑,可千万别让小花像你一样变态。

看着婉儿还跪在地上烧纸,范闲没去打扰,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乾和老二的坟前,望着这两座坟,不由轻声念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此处摆着四个又大又硬的土馒头,范闲怔怔地看着,心情十分复杂。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着疯狂与变态,也充溢着骄傲与硬气。

他看着李承乾与老二的坟,在心里叹息着,老李家的兄弟是真硬气,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有人比范闲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这二位李氏兄弟,却是死得如此干净利落,死得如此傲气,硬生生用这种死亡,击碎了陛下坚硬的外壳。

这一点,我不如他们,范闲低头自忖道。

牵着身后大宝的手,走回了长公主的坟前,看着婉儿被熏红流泪的双眼,范闲沉默了片刻,怜惜地蹲下去,擦拭了一下她的眼角。大宝也随着他的模样蹲了下来,憨憨地看着这座大坟。虽然他不知道坟内那位庆国最美丽的女子,已经渐渐变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公主妈妈……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大宝好奇地问道。

“是啊。”范闲勉强笑着说道。

“小闲闲,我还是觉得……公主妈妈怎么会杀二宝呢?她长得这么漂亮。”林大宝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瓮声瓮气问道。

范闲的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婉儿没有听到这句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个叫做李云睿的人杀了二宝,这是范闲一直向大宝灌输的话,没料到竟连一个傻子都骗不到。他的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却也无法向大宝解释,人长得漂亮与否,与她做的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妈妈,比如你的……小闲闲。

便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忽然出现在了范闲等人的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站到了大宝的身边。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大皇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此间四个土馒头里埋的人,身份太过特殊,前来拜祭太过敏感。大皇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面埋的也是我的兄弟。”

范闲语塞,微微担心说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父皇……也来了。”

范闲一悚,霍然起身,转头向山丘的某处望去。只见冬林凄寒,有人影绰绰,一位穿着明黄色衣裳的中年男子,正望着这边的四处大坟。他身前身后虽有侍卫无数,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孤伶。

……

……

是夜,范闲在府内开酒席。昨日父亲已经辞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随之而去,如今的范府便剩下了范闲一家几口人,显得格外寂寞。范闲摆的酒席是火锅,喝的是内库产的五粮液,请的客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当火锅摆在自己面前,范闲似乎才明白,自己从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却抓不到线索的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锅,辣得他满头是汗。是痛快,喝了一口烈酒,痛得他喉咙发干。

锅残酒尽,大皇子醉倒于席,不知在胡说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闲灌了两杯,自去客房醉卧去也。

只剩下范闲一个人,当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双眼迷离,辣得难受,痛快得难受,直似要流下泪来一般。

一个人坐在他身后的屋顶上,对着那轮明月,听着范闲醉后的诗偈,沉默不语。似乎连那块蒙住双眼的黑布,也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听着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的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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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是为殿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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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欢》终)

第七卷 朝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