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第2/3页)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的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的那个人。

他的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的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的地方都有朝廷的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的范闲便是这样狠厉的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的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但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的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的事情。

……

……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的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的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的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的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的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的儿子臣子沉重的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的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的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的椅中,两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的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的缘故,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

……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的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的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是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发,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的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的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妹妹的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在他入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出奇的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颖。

这是极其细微的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的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的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的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的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

……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的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的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的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的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多少天,五竹便在客栈的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的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得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地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说实话,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