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鞭断流(第2/3页)

安石是南晋宰相谢安的别字,被誉为中原第一名士,但自隐居东山后十六年来拒绝出仕,故有“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之语,可见南晋人对它的期待和仰慕。殷浩亦为南晋德高望重的名士,虽学富五车,却不懂军事,不自量力地继祖逖、庾亮、庾翼等诸晋将后统帅北伐,惨败而回,不但有负名士之誉,还沦为天下笑柄。吕光把谢安和他视为一体,正代表北方胡将对谢安一类自命清高的名士的不屑和鄙视。

诸将纷纷附和,意兴飞扬,唯只慕容垂和姚苌两人默然不语。

苻坚察觉有异,皱眉不悦道:“两位卿家是否另有想法?快给朕从实道来。”

姚苌肃容禀上,道:“晋室虽弱,但据长江之险、江南之富,今我等倾师南下,势必迫得南人空前团结,故臣未敢轻敌。”

苻坚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傲然道:“南人一向养尊处优,耽于逸乐,武备不修;兼以南迁之世家大族与南方本土世族倾轧不休,即使在兵临城下之际来个空前大团结,亦为时已晚。至于所谓长江天险,以我们的百万雄师,只要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南方小儿,何足道哉?”

他们均以汉语交谈,此为当时最流行的通用语,非各族胡语可比,成为各胡族象征身份的官方用语。氐秦且是诸胡中汉化最深的国家,苻坚便一直以为自己比汉人更深得儒家“王道”之旨,颇以“四方略定,惟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为憾,现在终于到了去掉遗憾的历史性时刻。

当苻坚目光往慕容垂,这武功兵法均有北方第一人称的大将淡然自若的道:“南人兵力,确远逊我军,可是由谢安一手催生成立,由他侄儿谢玄统领训练的北府兵,虽不过十万之数,却不可小觑,希主上明察。”

苻坚点头赞许道:“说得好,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北府兵早在朕的计算中,今趟我们挥军直扑南人都城建康,南人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倾巢出城正面决战,一是闭城死守。而不论是那一个选择,南人均无侥幸。朕苦待多年,到此刻臣服北疆,再无后顾之忧,才倾举国之力,以压倒性的兵威,一举粉碎司马曜、谢安之辈的偏安美梦。谢玄虽被称为南方第一剑术大家,九品裹的上上品高手,惜行军作战经验尚浅,能屡战屡胜皆因从未遇上强手。南朝诸将中,只有桓冲算得上是个人物,有乃父桓温的几分本领,可惜却给朕牵制在荆州,只能死守江陵,动弹不得。”

按着猛喝道:“朱卿家,朕所说者如何?”

位处众将最后排的汉将朱序闻言浑身一震,连忙应道:“主上对南方形势洞察无遗,了若指掌,微臣佩服至五体投地。”

朱序本为南晋大将,四年前镇守襄阳,兵败投降,得苻坚重用,苻坚亦从其尽悉南朝兵力强弱分布,不过那可是四年前的情况。

符坚仰天一阵长笑,充满得意之情,畅舒一口蕴在心中的豪情壮气道:“朱卿家放心,朕一向推行王道之政,以德服人,视四海为一家,绝不滥杀无辜,平定南方后,南朝之人一律酌材而用,司马曜可为尚书左仆射,桓冲为侍中,谢安就派他作个吏部尚书,凭其九品观人之术,为朕选贤任能。”

“锵”!

苻坚掣出佩剑,正指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朝阳,然后再往南稍移,直指南晋首都所在的方向,大喝道:“我军必胜!”

众将纷纷拔出兵器,姚苌更把双短矛互相敲击,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一齐轰然应喏。

“大秦必胜!大秦天王万岁!”的呼叫,先起于护卫四方的亲兵团,接着波及整个泗水平原,以万计的战士高声呼应,喊叫声潮水般起伏澎湃。

延绵不绝,前不见队首、后不见队尾,由各式兵种组成的氐秦大军,浩浩荡荡往淮水的方向开去,待他们攻陷建康城,中原汉族将失去最后的根据地,全体沦为亡国之奴,变成被入侵外族统治的臣民。

南晋都城建康,位于长江下游南岸,紧扼长江出海海口,是长江下游区域最重要的军事、政治和经济中心,河、陆、海的交通枢纽要地,南北水陆的转运城市。

它位于鸡笼山和覆舟山一片临滩丘陵高地,东南与平坦广袤的太湖平原和钱塘江流域相接,沃野千里。长江自西南向东北绕城廓而流,秦淮河蜿蜒在城南外伸入长江,形势险要,有虎踞龙蟠的优越地理形势。姚苌所说的“据长江之险、江南之富”,确非虚言。

当西晋被匈奴所灭,洛阳化为灰烬焦土,晋国开国帝皇司马懿的曾孙司马睿正镇守当时由三国孙权建立的都城建业,掌扬州、江南军政大权。北方沦丧,司马睿在南迁流亡大族王导、王敦等人的支持下,在建业自立为晋王,次年称帝。至晋愍帝,正式易建业之名为建康。

建康城城周二十里十九步,外围有东府城、石头城和丹阳郡城等一系列的城市群,成众星拱月的强大形势,是一个以建康都城为核心的城市组群。特别是城西上游的石头城,是坚强的军事堡垒,有若建康的守护神,若不能攻陷石头城,休想损建康分毫。

当苻坚的大秦军进入淮泗的边荒区域,驻守淮水南岸重镇寿阳的南晋将军胡彬,已收到己方混入边荒集的前线探子的飞鸽传书,知得大秦百万大军,正直通淮水而来。

理所当然地,边荒集乃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南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论是事实或谣言,都首先在那里传播。故当地有专门贩卖消息的“风媒”,做这门生意的人必须精通各族言语,人脉极佳,且有能力分辨消息真伪,非是人人可以干的勾当。

胡彬闻讯大吃一惊,经反覆证实后,立即飞报建康,报上此有关晋室生死存亡的消息。

晋帝司马曜闻讯吓得魂不附体,却又怕消息散播,惹起大恐慌,导至臣民逃亡,急急密诏谢安、王坦之、司马道子三位重臣,到建康宫内廷的亲政室商议保国大计。

谢安为南晋中书令,乃晋帝司马曜座下第二把交椅的当权人物,总揽朝政,今年六十四岁,年轻时曾短暂出仕,后退隐东山,至四十岁在千呼万唤下始东山复出,秉持开国丞相王导“镇之以静”的安民政策,令南晋得偏安之局,与大将桓冲一文一武,为南晋朝廷两大支柱,被誉为“江左伟人”。

当时南晋形势,统治地区只余长江中下游和岷江、珠江流域,而其中又以荆、扬二州在政军两方面最举足轻重。

扬州为首都建康北面前卫,其重要性不言可知。荆州位据长江中游,形势险要,亦为南晋西部军事重镇,同时荆州辖两湖一带,其刺史又常兼督附近诸州军事,以应付北方强胡,因而地广兵强。凡任荆州刺史者,必成实力最强大的方镇。故南晋一代,中央与方镇势力的激荡争持,大多与荆、扬之争有关。上一代荆州由桓温主事,便权倾朝野。幸好现任的桓冲,虽为桓温之子,但野心还不及乃父,荆、扬遂可相安无事。符坚看重的三个人中,除晋帝和谢安外,便数桓冲,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