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第4/6页)

陈江河朝冷傲的女翻译笑着点头:“我叫陈江河,是生产袜子的厂家,我对你们这台单针电子提花机非常有兴趣,想多了解点提花机功能和参数,你能不能再送给我们一些内部资料。”

美女翻译饶有兴趣地说:“你这个袜厂我听都没听说过,就敢到这么大的展销会上来开展台?我很佩服你的胆量。”

“我们这次确实开了眼界,同志,你贵姓?”

“免贵姓杨,杨雪,白雪的雪。”杨雪不可思议地注视他,轻声说,“你知道那台机器的价钱吗?”

“几十万日元,合三万元人民币,是吧?”

杨雪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陈江河说:“你们这么个小袜厂还想换这种机器吗?你知道吗,咱们国内多少大型袜厂都还只是询询价呢。”

陈江河苦笑了一下:“我真诚地想了解这种提花机的性能和操作要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购进至少三组机器。”杨雪无比吃惊地看着陈江河,过了半晌,才突然爆发出笑声,随后,她还擦了擦眼泪。

三人回到展销会上,日本工程师边操作提花机边讲解,杨雪看着陈江河。

陈江河面带微笑:“你倒是翻译啊。”

杨雪没精打采地:“它是通过变频,高精度全齿轮同步传动……你能不能别耍我?”

陈江河故作诧异:“人家说这句了吗?”

美女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这种机器稳定性好,可以生产出多种式样的袜子,连裤袜提花袜……你们厂子有钱吗?你这是赌博知不知道?技术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我劝你别买了。”

陈江河微笑着看着杨雪说:“如果这个日本人懂中文,我相信他杀了你的心都有。小杨,请你给他翻译,我会按合同先付定金,希望三组机器尽快拉到我们袜厂,同时,请山下先生亲自到我厂莅临指导。”

“嗨以!”日本人给陈江河鞠躬。

陈江河自信地与山下工程师握手致意。

展会一结束,陈江河没有心思逛那花花绿绿的大世界,就匆匆回到厂里。刚到办公室,老严和小蒋就紧跟其后,递上各种文件,陈江河下令:“停止采购玻璃袜的原材料,各车间的生产要逐步放缓,等待新机器调配。”

老严激动地反对说:“听说你又要改组机器,各车间都有意见,你该听听下面的呼声!”

陈江河笑眯眯地:“定金已经打过去了,除非你愿意承担终止协议的损失。其实,是厂里人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变化有多快,当然,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

“江河,不光是我,估计全厂所有人都会反对,你太不冷静了!这是一场豪赌啊!”老严吐了口冷气,动情地说。

“哈哈,老严,你怎么跟上海的女翻译一个腔调?好了,我们也别说什么,干脆来个全民表决,如果半数以上的人反对,项目停止,我个人承担损失,怎么样?”

老严关好窗户,拉陈江河到屋子一角,压低声说:“江河,这些年你是干出了不少成绩,你比前几任厂长都有本事,我老严服你。可你知道上面下面有多少人对你有意见啊!”

陈江河呵呵一笑说:“老严,这就是你不对了,有意见不跟我反馈,下面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些年你做了不少改革,有些动作已经惊动了上面,领导找过我询问情况,全被我顶回去了。我就拿你给厂里带来的产值说事,一年翻一番啊,谁能做得到?还有,你对小蒋太偏心了,厂里人都议论纷纷,凭什么你给他双倍的年终奖?他年纪轻轻的,你发给他那么高的工资,经过上面允许了吗?还有,你连出差也总是带着他,老工人、老同志都很有意见!”

陈江河看着他苦笑:“捆绑得那么紧,还怎么干活呀,我的天!”

老严摇头:“反正你必须想好,如果你再冒险赌下去,恐怕……”

这时,窗外响起工人们的叫嚷声:“厂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停工?”

“厂长,为什么又要换机器啊?”

“江河,你听听,压不住了!”

陈江河拉开门大步走出去,老严吓了一跳,忙跟着追出去。

小蒋正在劝阻工人不要激动,有人指着小蒋的鼻子骂起来:“小蒋,你不要跟在厂长后面乱出主意!”

“小蒋,换一次设备你能拿多少回扣啊?”

小蒋被噎得含泪摇头:“我……我……你们……”

陈江河铁青着脸走出大门,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陈江河双眼细长,口唇棱线鲜明,他威严地扫视众人:“喊呀,不都是叫喊着给我听的吗,怎么我一出来都没声了?”

老严抬手驱赶着:“散了,都回去工作。”

人群刚有些松动,陈江河就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高声喊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先别散了。干脆今天我们就地开一个职工民主大会。”陈江河把头颅抬得高高的,心情沉重地剖析自己:“没错,我陈江河以前是体制外的人,有野性,不服管,有各种臭毛病。我要过饭,收过破烂,走过东南西北,我没服过谁,这辈子我只服一个人,就是我的邱英杰大哥。他告诉我一句话,不在炉子里浸泡个三遍,锻打多次,是成不了好钢的。在我们这个袜厂,是老天给我体制内深造的机会,这里的艰苦生活是我的大学。这几年我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棱角也快被磨平了。但有一点我陈江河变不了,就是爱做梦!我还想带着大家一起让梦想起航!有人说刚过几年又要换机器了,你们问问小蒋,到上海我们受了多大的刺激!外贸商店里的袜子能卖到十二元钱一双!那是金线织出来的吗?”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陈江河表达思想准确到位。“再看看我们的袜子,只盯着乡里县里的市场,都过时了,饱和了,同志哥!不知不觉我们就被人家甩得老远啦!玻璃袜,还是我们的拳头产品,可是人家上海人早就不穿了。我们的市场在一点点地被压缩、变小!我们还跟温水里煮青蛙一样,闭着眼睛享受眼前那点利润。待会儿我让小蒋给你们讲一讲,什么叫单针电子提花机,能生产出多少种颜色和式样的袜子。按我陈江河的脾气,就是砸锅卖铁、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也要换几台这样的机器进来!我这不是赌,是时不我待。我们要破釜沉舟,突出重围!如果我们自己不寻求转变,就离死期不远了!”

众人的目光变得信服,静静地听陈江河说着。老严也若有所思,不再叹息。

陈江河感叹:“有人说闲话,说应该按工龄发年终奖,说我太偏向小蒋,大伙都知道,小蒋是我们厂唯一的大学生,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我陈江河以前也不相信知识,可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个大哥邱英杰在北京上过大学,比我陈江河的眼光高出几倍、几十倍!就是他当年在火车上告诉我,义乌之外还有中国;东海、南海之外还有太平洋!这个世界有多大你们想过吗?我不了解你们,但小蒋他肯定想过!因为他有知识有文化!书读多了你就会想,书读多了,你的梦想就有可能实现,我要读书,我喜欢读书人给我当师爷。用一点点补贴,请一位高参,我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