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第2/6页)

朱丽在里面听见,大惊,他打上他父亲家?这人丧心病狂了。幸好自己报警,否则不知会遭什么罪。

外面,明成理直气壮地道:“我爸不是东西,造谣侮蔑我妈。”

“喝酒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待着睡觉,什么都别说。报警的人呢?”

朱丽用尽吃奶的力气打开两道门,只敢探出一个脑袋。警察看见道:“没事了……”

朱丽喃喃地道:“他……他……他发酒疯。”

警察看着一个漂亮女孩吓得花容失色,十分同情,有商有量地道:“他现在不敢动,你看怎么处理?”

朱丽这才眼泪哗地流出来,刚才眼泪都给吓住了。“警察同志,请你们等我一下,我收拾好东西跟你们出去。我不敢待家里。”朱丽的一句话,整说了好半天。

任谁看到朱丽这样子都会怜香惜玉,警察很和蔼地道:“这么晚,你一个女的去哪里?”

朱丽愣住,逃难去爸妈家吗?可是这么晚了,吓到爸妈总不好。警察见她犹豫,以为她没地方去,便道:“你先生还醉着,而且今天已经两处惹事,我们把他带走,等他酒醒再让他回来。你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害怕。”

朱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又气又怕,可下意识地排斥明成跟警察走。她愣了好久,才道:“还是我走,我找宾馆住。”

警察有点同情地看着朱丽,由衷地道:“夫妻再怎么吵架还是一家人,回头等他酒醒了两人好好说说。”

朱丽没有回答,硬撑着收拾几件衣服,跟警察出去。经过明成,却见他双臂撑着大腿低头坐着,不住叹气,不住摇头,活脱脱的垂头丧气。朱丽又恨又可怜他,可不敢耽误警察的时间,急急跟着警察出去。

明成一个人摇头叹气地又坐了好久,他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变成这样,连朱丽也反他。本来,朱丽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可是,烈火试真金,朱丽并不能真正理解他的难处,她知道他现在有多苦吗?她都没留意到他最近的消沉吗?她眼里只有她的事业,事业,事业。而他则是没事业,被周经理害得死死的,苏明玉还要来插上一刀。这两个都不是人。尤其是苏明玉,她气得妈还不够吗?妈去世了她还不放过妈,净往妈头上扣屎盆子。这人真是毒到家了。

这世界真他妈全变了,整个的小人得志。

明成满肚子的气被警察压回去,岀不来,咽不下,闷得难受。又是摇头晃脑地坐了好久,才洗也不洗就睡了。干吗要洗?他怕谁啊。

睡地板上不舒服,翻来覆去直睡得四肢酸痛,极不踏实,天麻麻亮时候就醒来,直着眼睛躺到床上去,脑子空空荡荡的,却是睡不着。初秋的晨风有点凉爽,明玉下去在小区了走了一遭,她入住后,几乎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小区。清晨的小区里面几乎没有人,绿化稍茂盛的地方鸟声嘈杂。偶尔有人出现,大多是穿着难看校服的学生,大孩子自己走,小孩子有大人带着。

明玉前面是一老一小,一只花花绿绿的大书包背在老的身上。安静的环境下,一老一小的对话很清晰地传到明玉耳朵里。

“外婆,为什么我那么早起床,妈妈可以不起床?”

“妈妈上班晚啊。”

“真不公平。我以后也要做大人。”

“可是妈妈下班也晚啊,妈妈一天要做好多事,挣钱给囡囡买钢琴。妈妈很累的。”

“嗯,我知道了,以后我洗脸时候放水放很小,像粉丝一样细,不吵到妈妈。”

“好囡囡,外婆告诉妈妈去,妈妈听了挣钱更有劲了。”

“爸爸也辛苦,外婆也辛苦,外婆每天最早起床,比我还睡得晚。外公最没事做,外公洗筷子声音真难听。”

“胡说,外公钓鱼给囡囡做汤喝呢。”

“可是外公说钓鱼是大人们玩的游戏。”

“呵呵。”

……

明玉听一老一小对话,醒来后一直昏沉的脑瓜子清楚不少,她竟不知不觉跟到大门口,听到烦人的车声才折返。多可爱的一老一小,都是那么懂得体恤家人。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都已经会想到不打扰妈妈。这都是长辈教育得好,长辈带了个好头。瞧那外婆,虽然为了孩子早起,可依然那么平和地跟孩子讲理,而且一点都没忘记为睡觉的妈妈在孩子面前挣分。这肯定是个和睦美满的家庭。

家教,是一脉相承的啊,上面带了好头,小辈自会潜移默化。

明玉往回走,看到车库门口停着的车子,忽然没来由地心惊。不,不,绝不是因为看到熟悉的场景。她只是想到了一脉相承。即使苏大强不是她的父亲,可她的母亲不会变,她从哪儿蹦出来,这路径绝不可能错误。她的外婆,她的妈,还有她,是不是也一脉相承?

想到外婆为了舅舅的出息不惜断送女儿的幸福,不惜下跪来逼迫女儿,妈竟然不以为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以致生出她这样的孽种,事后为了儿子理所当然地挤压女儿的生存空间,还有她,因为她的仇恨,苏明成被她一刀刀地凌迟。这算不算是三个女人的恶毒秉性一脉相承?三个女人都咬牙切齿地为别人活着。想到这儿,明玉不寒而栗。

如今外婆死了,妈也死了,如果她们都没死,而她如果没出息不得不挤住在家里,会不会一窝子人挤在小小空间,瞪着碧油油的眼睛自相残杀?

她害怕。她以为自己无所畏惧,见佛杀佛,见鬼杀鬼,但现在她是真的怕,怕得浑身冰凉。她怕重蹈覆辙,走外婆和妈的老路。而那可能性真大,她有她们的血统,她还秉承了她们的家教。或许,她早早被妈扔进初中住宿还是件好事,那使她不用承受家中如此畸形的家教。可是,她真逃得过那一脉相承吗?

明玉回到屋里心烦意乱地想着,手中香烟又袅袅升起。

其实,她说她要脱离苏家,可她的心一直拴在苏家。她以前虽然少回家,可回家之前,心中早有整套对付妈的方案,她从来都重视苏家,不遗余力地与妈作对。她看似功成名就一脸超然,可她从来没有忘记从小吃足的苦头,只要被激发,她爆炸得很快,很猛烈。

今天审视自己,才发现自己早已变态,她逃不过一脉相承的自然规律。外婆对妈无所不用其极,妈对爸和她无所不用其极,她呢?对苏明成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在妈的葬礼上,苏明成夫妇表现得稍微像人样点,她都要冷嘲热讽。

可怕!这也是灾难。必须终止。

她必须停止如此变态的代代相传。不为别人,只为她自己正常的、不阴暗的生活。外婆和妈都已经去世,明哲和苏明成都不是那料,由她来结束这一切疯狂吧。够了,外婆折腾妈,妈折腾她,女人一代一代沿袭着前辈的“教诲”,死不改悔地不拿女人自己当人。她得活自己的,对自己好,找对自己好的男友,然后一起对下一代好,就像今天偷听的那一老一小。所有的阴暗必须停止,即使她还有很多仇恨没有清算,还是得停止,否则,她的一辈子都得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