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二年的第一场冬雪来临时,琥珀跟乌罗换了许许多多的水果吃,她似乎有点爱上苹果的口感了。

这并不影响任何事,乌罗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搬进搬出一个人未免太辛苦,就找了阎一起当苦工,将超市的水果反复清空三四次之后,他跟阎不得不借机休息一下。两个人拖出家具店里的棉被跟床垫躺在地上休息,摆设的床不是不好,只是看起来过于喜庆,不适合他们两个大男人。

床垫很软,人躺上去像是落在覆在沙上的水里,几乎要完全陷入进去,又不至于彻底被淹没,后背几乎压不住实际,有种真正落在云上的绵软感。乌罗并不太习惯这样的软床,他躺了没多久就觉得不太舒服,忍不住侧了侧身体,询问道“我们换张床垫吧。”

阎显然也对这样的软床也心有余悸,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他们俩很快就挑选出新的床垫,软硬适中,又足够庞大,弹簧均匀地支撑着身体,一块儿搬运到地面上,乌罗这下终于觉得自己劳累的筋骨得到了舒缓,于是轻轻叹息了一口气道“看来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贵越好,越好就越能享受的。”

阎闭目养神,颇为诚恳地给予自己中肯的评价“每个人的身体不同,适合的床垫当然一样不同。”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乌罗才慢慢沉下心来休息,他只是觉得有点累,不过不至于疲乏到睡着的地步,因此只平静了片刻就开口“真是有意思,我们俩这种时光好像并不太多,你第一次来这里的印象不太好,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再进来。”

“我的确有一点抵触,只不过害怕并不是我的风格,这个世界对我来讲虽然很遥远了,但是并不是全然无法接受,我有我的面目,它仍是它的原样,本来就没有干涉。倒是你,你不会觉得很割裂吗?身处于文明的资源之中,却没有任何文明伴随你。”

乌黑色的眼睛转过去,阎正对着头顶绚烂美丽的吊灯,那奢侈到近乎华美的造型如同一顶金灿灿的王冠,正顽强地支撑着穹顶,照出一室的光彩。这里的光明固然刺目,可是就如同金丝雀的笼子一样,是人造出的明媚,他们能看见窗户外的悠悠白云,可心知肚明砸破之后只是惨淡的外壳。

第二次来到这个箱中世界里,阎就下意识打破了飘着悠悠白云的窗户,乌罗甚至都没有纠缠那扇玻璃碎开的事实。

玻璃将阎的面容支离破碎成无数片,碎星般散落在地,只剩下黑漆漆的墙面,如同深渊般凝视着阎。

即便是阎,在当时都感觉到了窒息的绝望感。

这样的设置,未免过于恶意到让人反胃的程度。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居然没有崩溃。”阎缓缓道,“这里的物资越充足,科技越超出想象,带来的压抑感就越重,尤其是这些玻璃窗户。”

越美妙的景色,就越决绝地提醒着两个世界的区别,提醒着毫无生机的去路。

“人总是要找个理由活下去的嘛。”乌罗并没有太过在意阎那些过于负能量的言谈,要是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他就不会在这里坚强地活到这个冬天了,甚至还有余力欣赏初雪的美妙,他眯着眼睛道,“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不管是世界、社会、国或者家,甚至是工作,既然都是困境,不过是环境的差别,我就当自己是养老院做义工顺道扶贫。”

阎轻哼一声,笑道“你倒是想得很开。”

“好说,我要是想得不够开,恐怕连最后一扇喘气的窗户都要被你关上,为了避免我死在半路上,我还是想得开一些比较好。”乌罗轻笑了声,他不太喜欢在商场里睡觉,外出时容易有日夜颠倒的混淆感,尤其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时间观念愈发变差。

阎缓缓道“我知道。”

“你知道?”

对方不置与否,被山火灼烫后再修剪的头发早就不复当初那般短,稍稍变长了些,过分柔顺地依偎在脖子上,搔在肌肤上带来不痒不痛的触感,于是阎微微蹙眉,伸手去抚,一边回应道“我只是喜欢听你讲这些话而已。”

喜欢?

乌罗眨眨眼睛,不承认自己在一瞬间被撩到了,于是绷着一张脸,连半丝笑意也吝啬绽放,沉闷片刻道“既然你愿意听,我当然肯说,只是不嫌无聊吗?”

“不会。”

乌罗也学着他轻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玩游戏,自从发现商场会定时刷新之后,他定期从杂货商店里抽数据线跟插头给手机充电,大多数手游都需要联网,导致他手机里唯一消磨时间的只有一款消消乐,不过他很快就玩厌了,于是又塞进口袋里。

阎对手机并不太有兴趣,更准确些来讲,他其实对电子产品都不太了解,那些知识还能留在脑海之中,可是像电子产品之类的东西尽管还有印象,可对于操作已不太清楚了,有时候力气过大,甚至能直接将液晶屏幕捏得粉碎。

好在当时阎只是对数码店里的东西比较好奇,好在商场还能刷新,不然就真是千金博美人一笑,恐怕要笑到肉痛了。

虽然失去网络之后,这种电子产品本身就没有太多的用处,除了用卡带的游戏机,但是用不用电子产品是一回事,看到一地被破坏的昂贵物品又是另一回事了。

数码店倒是有几盘游戏光碟,就是要翻一部还带光驱的电脑出来就不太容易了。

想听音乐反而容易得多,留声机跟黑胶碟片大概是当下复古的流行,导致商店里存货不少,只是阎对这种东西基本上兴致缺缺,哪怕留声机不需要电。他跟乌罗来箱子里几次,互不干扰,同样各有所爱,只是阎不常动东西,他很少表露自己对物品的喜爱,甚至连弓箭都提不起劲。

跟部落里的人在一起,通常会令乌罗感觉无奈多过慌张,而跟阎在一起,则要视情况而定。

“休息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起来继续干活了,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做,火锅都快吃到我嘴巴溃疡。”乌罗慢悠悠地撑起身体来,他从床垫上下去,舒展开僵硬的腰骨,倒并不觉得难受,只要不是之前那种软到近乎要溺死他的材质,几乎都能接受良好,于是感慨道,“哎呀,我真是个劳碌命,无福享受软床。”

其实阎说得没错,很多时候乌罗宁愿待在外面都不愿意进来,就是因为这个商场太令人感觉到寂寞了,所以与阎的同行就平添许多乐趣。

阎在乌罗身后静静地打量着他,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块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一把刀切开骨肉肌肤,能划拉出一条硬邦邦的主骨来,可滑腻柔软的皮肉在灯光下微微泛出朦胧的白光,又让乌罗看起来有点像是图画里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