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各自的路(第2/6页)

“少爷……”殷三叔默然。

“殷三叔不用担心我。”他又笑了笑,取笔将秋菊勾勒出阴影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吗?殷三叔深深看着他,如果不用担心,为什么你眼中神采与平日不同?为什么……你看上去全无平日的稳重冷淡?

葛伊春,不过为了这个女人,断一只手还不够?她究竟算什么东西!值得被这样看重!

“少爷,不过是个女人。”殷三叔冷冷说,“她只是个女人,少爷从小自律,少近女色,遇到个特别点的难免慌乱。少爷若是喜欢她,也是这等江湖女子的福气,今晚我便让人抬她去少爷房里!”

晏于非愣了半晌,忽然失笑,反手将案上画纸一把揉烂,低声道:“你不明白我,殷三叔,你从来也没了解我……”

这复杂而纠结的思绪,岂是简单的色欲所能概括。

她若是桀骜的鹰,他便是锐利的猎手;她若是无所拘束的云,他便要做一阵狂风;她若是自在绽放山野间的花朵,他便要做那个摘花人。

无关男女,只是征服。小叔没有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不会了,他再也不会被小叔的阴影蒙蔽遮盖,他是他,他有自己的方式。

葛伊春,断了他右手的人,唯一能让晏二少记在心底的影子。

我若要你活,你便必须活着。你若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伊春的伤向来好得快,没几天就开始活蹦乱跳。在第十七次伤了守门属下企图逃逸未果之后,小屋的门窗前一夜之间被装了手指粗细的铁条,她硬生生地被晏于非软禁起来。

开始几天,她闹得非常凶,殷三叔甚至难得用上了“母老虎”的称呼给她,除了门窗的铁条她没办法掰断,屋里能砸的,能摔的,能踩的,已经被她弄得不成样子。好好一张床,硬是被她一上午拆成了碎木片,吓得看守人瞠目结舌。

下午晏于非慢悠悠地来了,既不发火也不皱眉,隔着铁窗见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左手还吊在胸口不能动,右手却抓了三四根碎木头往地上砸,真像不安分的老虎,他难免有发笑的冲动。

“放我出去!”伊春一见他,立即扑了上去,属下们虽然明知她扑不出来,但各自曾经或现在见识了她身手的,都不由心慌,下意识地将晏于非挡在后面。

晏于非说:“葛姑娘重伤未愈,为了自己身体好,还是多注意休息。”

“晏于非!”伊春忍不住大吼,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即使以前知晓墨云卿背叛师门,要将她与杨慎逼上互斗的死地,她也未曾强烈地恨过他。“你若要软禁我,最好小心些关我一辈子,否则我出来必取你项上人头!”

这话说得极狠,跟在后面的殷三叔登时大皱眉头,肚子里又开始唧唧歪歪少爷和葛伊春的事,恨不能自作主张把她杀掉干净。

晏于非不为所动,转头示意属下捧上一件烧得焦黑的外套,上面血迹斑斑,东一块黑污西一个破洞,几乎看不出那原本的绛色。

“派了属下将整个山崖包围搜索,只找到这件外套,想来舒公子身手绝佳,早已脱离险境。这衣服,便交给葛姑娘吧。”

伊春慢慢伸手接过这件破烂外套,默不作声地先将领口翻开,在后领的那块白绸上,赫然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舒隽”。那是某天他抱怨衣服裂了个小口子,打算丢掉,于是自己突然来了兴致替他补上。

伊春识字不多,写得更是难看,绣了整整两天才成功,这件衣服也成了舒隽的最爱,有事没事都穿在身上,笑得贼忒兮兮。

她心中忽然被一根利器狠狠扎中,痛得眼泪奔腾而出,怎么也控制不住。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哽咽的声音压下去,不想让这里任何人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从来在她心里,并不怎么需要为舒隽担心,他太强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轮不到她来操心。舒隽也常常感慨:我一辈子却栽在这丫头手里,我对你的感情,可比你对我的强烈多了。伊春,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替补?

她没有回答过,或许她潜意识也真的认为他只是个替补,他强大,诙谐,有趣,和他在一起那么轻松,什么都不用怕。可是她永远也不能体会到与杨慎一起的那种怦然心动,那种患得患失互相依赖。

但她如今才知道错了,他在她心里是如此重要,失去的那个刹那,她的心跳都停了。

舒隽偶尔叹息:伊春,多依赖我一些会死啊?你不让我靠,那我来靠靠你算了。

不不,他怎会是替补,她是个笨蛋,只不过一直没明白而已。

依赖他,相信他,有什么不好。让他同样依赖自己,信任自己,难道就不行吗?

舒隽和杨慎,本就是不同的两人。她自己一直混淆,害得他也只能迁就,忍了不少委屈。她现在想见到他,抱着他,什么都不说,只要抱着就好。

但他在什么地方?人为什么每次都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的重要?

晏于非低声道:“既然只有衣服,便证明舒公子还活着,葛姑娘可放心了。”

伊春将衣服紧紧握在手里,沉声说:“有你们晏门在追杀他,你何必假惺惺地说这些。”

“门主找舒公子并非为了报仇。”晏于非显然不打算与她多说,“你不信也罢,总之好生养伤。”

他转身欲离去,却听伊春在身后问他:“晏于非,你究竟要怎样?拉拢我?讨好我?还是当作人质来要挟舒隽?”

他没有回头,定定站了半晌,才回答:“……我也不知,我只知不能放你走,在我明白之前。”

伊春抓住铁窗继续大喊:“那好,你留住我,至少要给我好点的待遇。这床已经烂了,你给我换个新的来,不然怎么睡觉?”

晏于非这次却回头了,淡淡打量她一番,说:“不必了,床既然是你自己砸碎的,想必你就喜欢睡在碎片上,这点爱好我不会剥夺。”

世道终于变了,连老实纯善的葛伊春都会骗人,她眼睛里分明写着:趁你开门换床,我就要开溜。

他若看不出来,就不是晏门二少。

于是这次便轮到伊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里,大约还不太敢相信什么叫“自作自受”四个字。

最后屋里的东西还是给换了个彻底,一夜之间就换好了,令伊春毛骨悚然的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碎片上的,屋里一片狼藉,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却已经被移到了新的大床上,碎片杂物都清理了出去,换成崭新家具,什么时候换的,她竟完全不知道。

不过她也因此明白了,晏于非如果真的想杀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么,暌违了两三年,再见之时他突然选择将她强行软禁,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