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眼泪无穷无尽,每一颗都是折磨(第2/3页)

覃川没有回答,弓拉到最满,箭矢疾如闪电,瞬间便没入他右边的胸口。

太子露出个古怪的笑,倒退数步,说:“我说了,你杀不掉我。”

是因为有妖魔的血统?他生得与普通人大不相同,是因为妖血浓厚?覃川一言不发,又抽出一根铁箭,瞄准先前射出的位置。后背剧痛无比,他方才那一掷,只怕令她受了重伤。

覃川死死咬住嘴里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再次发力拉弓,太子突然将短刀反过来抛出,正中她的手腕,铁弓脱手而出。他犹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上去,伸手便要抓住她的衣襟。

眼前突然爆发出大团大团的紫色烟雾,太子一头扑倒在地,晕了过去。覃川也冷不丁吸了几口,登时呛得胸口窒闷,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

一双手抱住了她,在晕过去的那个瞬间,覃川只看到他身上的紫色长衣,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觉得很熟悉,很熟悉……可是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醒来的时候,只觉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窗前有人影晃动。覃川心中一惊,迅速起身,却见久违的左紫辰站在窗前,正提了茶壶倒茶,因她突然跳起来,他也是一惊,茶水泼在了桌上。

“……喝点水。”他沉默良久,将茶杯递给她。

覃川垂下眼睫,默然接过杯子,无声地啜饮。

其实她并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左紫辰,还被他救下了。她与他可算是真正的久别重逢,一别就是四五年,五年前深情款款地道别,五年后两两相望无言以对地重逢。在香取山的那段,只好当作闹剧,谁也不想提。

左紫辰什么也没说,覃川自然更不会说,屋内的沉默难免带了一种刻意的尴尬。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僵局:“衣服脱了吧,我看看伤势。”

覃川下意识地握紧襟口:“不用,不疼了。”她别过脑袋,不想看到他的脸。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分悲戚的无奈:“燕燕……”

“不要乱叫!”她飞快地否认,“……燕燕早就死了。”

左紫辰看着她倔强地半垂过去的侧脸,与记忆里那个娇柔天真的小姑娘很像,可又有些东西是完全不像了。他的人生有一个极大的断层,断层之内,他悠然自得,在香取山过着神仙日子;断层之外,她早已面目全非,变得极陌生。

他心里的滋味太复杂,有许多想说的话,见到了她却不能说出口。那些解释的话语,说出来仿佛就是侮辱了如今的她。她确实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左紫辰的小丫头了。

“背上还疼吗?”天原太子天生神力,被他那一下狠狠抛出去,骨头没断简直是奇迹。饶是如此,她必然也会受严重的内伤。

覃川把茶水狠狠咽下去,顺便也咽下了不停往上漫涌的血腥味。放下茶杯,她咬牙起身,说道:“我没事,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们已经两清了,告辞。”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左紫辰神色复杂,像是不确定,还害怕着什么,甚至还带了一丝决绝,沙哑着问道:“什么叫两清?你的意思是……”

“左相是我杀的。”她答得极快,终于回过头勇敢地直视他,双眼亮若太阳。

左紫辰面上有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为什么?”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父亲为什么要叛国通敌?”

他的手指猛然一紧,几乎要嵌入她的肌肤里,脸色变得煞白:“很好,他背叛了大燕皇族,你杀了他报仇!因果报应,我无话可说!只是你有国仇,我有家恨,我再也不能……不该……”

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像被烫了似的飞快地松开手,突然一拳重重砸向墙面,墙上登时陷进去一个大洞。覃川淡道:“你不该救我,我知道。经此一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了。你再不欠我什么,我也不用还你什么。就这样好了。”

她直接走向门口,毫不留恋便去拉门。

身后忽然被人紧紧抱住,那双胳膊是如此用力,几乎要令她窒息。覃川只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着,痛得十分厉害,强撑着咬住牙,低声道:“放手。”

他没有放手,脸深深埋在她头发里,炽热的眼泪顺着她的发滚进领子里,打湿了脖子。

原来男人的眼泪也会这么烫,无穷无尽,每一颗都是折磨。

覃川想,她应当决绝一些,奋力挣扎,然后远远地离开他再也不回头看一眼。这世上有很多感情长痛不如短痛,无论它们是以什么理由告终的,拖着磨着都会令人憔悴。壮士断腕的决心,早在四年前她就有了。

可她却累得动也动不了,整颗心已经疲惫得再也挂不起任何负担。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去,她亦希望可以做个蜷缩在他怀中的小女人,风雨都由他来挡,安安心心做一辈子他的掌心明珠。

只是时光永远不能倒流,倾心相爱的时候,纵然相隔千万里,两人的心却是近若咫尺。事到如今,就算他拥抱得再紧,嵌入骨骼血肉里,心却再也靠不拢了。他不是曾经朝阳台上青涩的左紫辰,她也不再是那个大吼“你不喜欢我就诛你九族”的任性帝姬。

有些时候,明知是错过,也只有安静地接受结果。

他似乎没有再落泪了,只是这样抱着她,又沉默又固执,说不出任何好听的话,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理由,就是这么抱着。

覃川微微一挣,声音低哑:“不要这样了。”

他的睫毛扫在她的脖子上,湿淋淋痒酥酥,他说:“我就是这么个愚蠢的男人,我放不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黑暗一点一点覆盖了她的视界。太子给她的伤势还是太重,没能熬下去。

她双膝一软,晕倒在他怀里。

昏睡中,覃川想起很多以为是已经遗忘了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皆如此,当一个男人从她的所爱变成所恨的时候,便再也不愿记起他曾经的好,就连偶尔想起那些回忆,也觉得不甚光彩,恨不得统统忘掉,当作没发生过。

可她现在安安静静地想着他在朝阳台上等待自己的背影,又觉得可以释怀了。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左紫辰就是个愚蠢的男人,不会说话,不敢冒失,只能那么固执地等在原地,笨拙的固执。

她已经离他千万里远,因世情变幻而变得面目全非,他还是那么固执地在原地站着,等待一个曾经的帝姬,就算明知再也等不到。

她想为这种无谓的固执发笑,可是心里又难受得很,连一句“你不要再等了”也说不出口,因为说什么都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