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暧之昧之(第3/4页)

“还是以前那位常请你喝酒的熟识?”她问了一句。

傅九云揭开窗帘一角,望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淡淡含笑道:“眉山君最贪杯,与他不分胜负已久。若要求他办事,送上金银美人都无用,只需在酒量上赢他一次,便是有求必应。”

看这乘风而飞的牛车架势,眉山君想必也是个仙人。仙人素来不插手凡俗事务,这眉山君能办的又是什么事?被凡人求下山驱鬼祈福吗?

飞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牛车渐渐降下去,停在一座开满红白花朵的木桥前。桥后是一座宽敞的庭院,赭黄色的木门紧紧闭合。门前种满了紫丁香,一团团锦簇着,幽香四溢;在这个炎热的夏夜里,吐露出丝丝清凉之意。

傅九云揽着覃川的肩膀,走到门前轻轻举起挂在门环上的小木棒,在旁边的皮鼓上敲了三下。过了片刻,木门轻轻开了,从里面迎出一双一模一样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着同样的红裙白衫,莹润可爱。

“九云大人。”两个孩子整齐地朝他行礼,“我家主人等候多时,请随我二人来。”

门后又是一条开满花的小径,走到尽头便分成两条岔道,女孩子一面引着覃川走向左边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请随我来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还要沐浴更衣?”

女孩子话里带着傲然:“这是我家主人的待客规矩,就算是人间帝王到了眉山居,也没有例外呢。”

真不知这眉山君是什么人物,架子端这么高,还有逼着客人洗过澡换了他家的衣服才能进门的道理。那左边岔道走到尽头便是另一方庭院,院中有天然温泉,色泽乳白,热气蒸腾,弥漫着一股药石味。

覃川痛快地泡了许久,女孩子送来一袭柔软的白衫,一双崭新的木屐,换上之后只觉满身清爽,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此时再随她顺原路返回,嗅着庭院中花的芬芳,绵软的夜风透过白衫吹拂在肌肤上,每一步都有种可以乘风而去的感觉。

傅九云等在一丛紫丁香下,松垮的白衫云朵一般笼罩着他,漆黑长发拢在一边肩膀上,正与那个男孩子说笑,一偏头见她从这里来了,便停了不说,只是定定看着她,神色温柔爱怜。

被这样一双宝石般的美丽眼睛凝视,并不是容易的事。覃川情不自禁地垂下头,耳朵又烧了起来。最近她脸皮大约是变薄了,动不动就来个充血脸红,自己都快受不了。

肩上一暖,是他又揽了上来,动作自然且亲密,仿佛他就应当是这样靠近她的。覃川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他一下,可心底却又不愿他当真离自己如陌路人,这种矛盾实在令人无奈。

耳郭发热,是他的唇贴近,热气喷在上面。她呼吸都要停了,却听他低声耳语:“今日只管放开肚子喝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横竖万事有我,醉了也没关系。”

就是有你在,才不能放开肚子喝醉吧?覃川横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戏谑之意,不由愣了一下。他眨眨左眼:“总之听我的,乖。”

眉山君等在庭院深处的一座小小殿宇内,殿中铺了一层柔软白草编织成的地毯,檀木做的小案摊了一地,和小案一起乱七八糟滚在地上的还有许多同样穿着白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妖有人。

浓烈的酒气夹杂着暖风扑面而来,这些人应当都是醉得晕死了,遍地挺尸也无人来管。醉生梦死的殿内,只有一人在动,他在斟酒,从巨大的酒坛里把酒倒进酒壶里。这是个瘦得十分离谱的年轻男子,像一具骷髅架子撑着衣服似的,双颊上带着病态的晕红。听见脚步声,他忽然抬头,目光居然湛亮锐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覃川被他扫了一眼,脚下不由自主地一停。

眉山君话不多,直接抛了一坛酒过来,被傅九云飞快一捞,拆封仰头一气喝了大半。他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拍拍身边的软垫:“可算来了,坐下,一起喝酒。旁边的姑娘也来。”

傅九云揽着覃川坐在他身边,介绍得十分简短:“她叫覃川。”

眉山君淡道:“好!大燕国的帝姬,我敬你一壶。”

他敬酒用的居然不是杯子,而是酒壶。覃川被动地端起酒壶,默然看了他两眼,见他手腕上系着一串五彩琉璃珠,过世的老先生腕上亦有同样一串,于是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我们亦算是同一师门了,这壶酒,应当我敬师叔才对。”

说罢毫不犹豫,仰头饮干了壶中酒,倒转壶身,一滴不剩。

眉山君又笑了一下:“好眼力。大师兄当年为了报恩离开师门,投身大燕皇宫教导皇族白纸通灵之术,一晃眼,百年过去了。他只是个半仙,如今应是过身了吧?”

覃川答得恭敬:“是,先生葬在西方琼国挽澜山下。后事全由我打理。”

眉山君并无悲戚之色,又取了两壶酒,一人一壶,与她碰了一下:“这壶我敬你,多谢帝姬料理师兄后事。”

虽说覃川是个无底酒桶,却也架不住他一上来就一壶一壶地敬酒,而且壶中酒并非普通烈酒,一入口便知是起码三种以上的酒兑在一处的混合烈酒,极易醉人。她睡了一天,一粒米也没吃,空着肚子灌了几十壶酒,渐渐地头便晕了。

所幸眉山君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到了第三十五壶的时候,手腕抖得厉害,酒液倒是大半洒在了外面。他长叹一声:“好一个酒中女豪杰,我今日喝了整整一天,眼下是不行了。明日再战你二人。”

他从袖中抛出一把白纸,落地瞬间化作十几个红裙白衫的童男童女,与门口接待他二人的并无二样,吩咐:“把这些没用的酒鬼统统丢出去,锁上大门,明后日一律不见客。”

这一手白纸通灵术却比大燕皇族用得漂亮多了,覃川到如今也只能召唤灵兽,唤不来人形灵鬼。眉山君摇摇晃晃起身,扔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在傅九云怀中:“这次算我输,国师的来历先给你一半,明天赢了我再给你另一半。”

说罢身形一晃便消失了,只留一阵浓烈酒气。

覃川原本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听到“国师”二字却和一个霹雳炸在头顶似的,立即醒了,转头疑惑地看着傅九云。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将信封塞进怀内,对她眨眨眼:“干得好,明天再接再厉。”

她静默半晌,突然说:“国师?天原国的国师?”

他淡淡一笑:“乖,别问那么多。”

覃川果然没再问,扶着酒案要站起来,两条腿却和棉花做成的似的,受不住力瞬间便软了下去。傅九云拦腰将她抱起,一路穿廊过院,最后她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被褥带着松林竹叶般的清香,轻轻盖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