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7页)

院子里安静下来,刀美兰这才松了口气。话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响了,刀美兰回到床边用剪刀敲了一下。

京韵大鼓接着刚才没唱完的继续哼:“……窈窕淑女将你等,你就该君子好逑到那厢,关关雎鸠见了面,在河之洲配鸾凰,小丫环儿逃之夭夭头里走,张瑞君其叶蓁蓁跟慌忙,之子于归到一处,宜其家人儿拜了花堂……”

话匣子里,张生终于见了崔莺莺;胡同里,徐天和燕三也堵到了男子。

徐天从后腰拔出警棍示意燕三,问:“你来我来?”

燕三俩手拄着膝盖捯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有准头。”

徐天将警棍贴地甩出去,警棍追上男人的双脚,将其绊倒。

徐天和燕三走过去,男人的脸惊恐狰狞,又带着求饶说:“别过来。”

徐天喘着气问:“姓名?”

男人还坐在地上,嘴上不停地狡辩:“从白纸坊跑到珠市口,这儿不归你管了。”

“在我地界儿贩鸦片,跑哪儿都一样。这儿我也管,我大哥住这儿,北平犯事我都管。”

“我呸!共产党的飞机大炮都到墙根儿底下了!”

“城墙外我管不着,姓名?”徐天时时记着自己是个警察,他总是试图找回事情本该有的样子。

“民国都快完了,当个破警察你以为你是皇上!”

“刚说什么,民国快完了?我就当没听见,烟膏拿出来,别找死。”

男人的手伸入怀里掏出一颗美式手雷,拔了保险销,他的两只手上满是红红的冻疮。

“手雷!”燕三连滚带跌闪出老远。

徐天转回脑袋看着男人,眼中喷着火。他脚步站定,不带一丝感情地问:“姓名?”

男人见徐天不依不饶,只能吐口:“张帆。”

“本名儿?”

“别逼我,你不给面儿大家都没面儿。”

“手雷哪儿来的?”

“买的,大街上都能买。”

“平民持有军械,少说还得再加一两年。”

男人举着手雷站起来威胁道:“别跟着我,跟着我就松手。”

“天儿冷,握住了。”徐天话没说完,身体先动起来,扑上去将男人摁倒,“三儿帮忙!”

燕三奔过来与徐天一起动手,俩人手忙脚忙地掏铐子,男人反倒从二人身下钻了出来。徐天推开动作不协调的燕三,着急地说:“别碍事儿!”

燕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带着哭腔喊:“雷!雷在我裤裆里……”

男人撒腿跑出胡同,徐天拔腿要追。

燕三声嘶力竭已经破音地喊:“天哥!雷!”

徐天眼睁睁看着张帆跑远,气急败坏地一通捏燕三的裆,问:“哪儿呢?”

手雷从燕三裤脚掉出来,滴溜溜滚到墙角。

“趴下!”

燕三和徐天趴下的瞬间,手雷爆炸,胡同墙塌了半扇。烟雾飞扬中,邻居们纷纷从自家探出脑袋,刀美兰也披着花袄探出身子问:“我闺女呢?”

徐天从地上起来看着一地狼藉,脑袋发蒙,回道:“啊?”

“小朵说是什刹海跟你碰面,你怎么在这儿?”

“这就去。”说完,徐天抄起警棍,奔出胡同。

燕三从地上起来,刀美兰捂嘴笑了,说:“三儿,尿了?”

燕三低头看自己的裤裆,两眼茫然,六神无主。

“灯儿差点炸飞,搁谁不尿?”

前门大街上到处是军人,有三五成群晃荡的,也有整营整队的,喊着努力奋斗从街面经过。人力车拉着北平的男女在行进的军车装甲车的缝隙里穿梭,街边茶水铺热气蒸腾,城市烟火还在军管的北平的冬天里盘旋。

张帆疯狂奔逃,手持警棍的徐天在街面上追赶,并没有人在乎他们。军用飞机在大栅栏上空划过,阴影笼罩住徐天,又快速移走。徐天在北平的冬天里奔跑得欢畅。

一列送水的骆驼队停在路边,队列末尾的小骆驼在吃临近一辆车上的干草。干草车挪动,小骆驼跟着干草离开驼队。张帆奔过来,他跃过干草车时,小骆驼受惊,遁入临近的窄街。

张帆慌不择路,撞上一辆人力车。人力车夫顺势抬脚将张帆踢翻,正是徐家车行的车夫祥子,他冲着徐天喊道:“天少爷,要帮忙不?”

徐天掠过车夫头也不回地说:“拉你的买卖,用不着。”

祥子拉着人自顾自去了,徐天将张帆从街心拖到路边。

徐天放下张帆,却看到张帆手里拿着一支手枪,枪口正指着他的胸口。

徐天来了兴致,问:“还有枪,也是买的?”

“罩神是听过吗?”张帆气喘吁吁,还没忘了狐假虎威。

“背着好几条人命,正要拿他。”

“罩神我老大,烟膏给你你也不敢拿。”

“给我!贩烟一两半年,半斤三年,算上又是手雷又是枪……”

张帆冷不丁地扣动了扳机,枪“卡嗒”一声,卡壳了。两人都怔了片刻。

徐天一棒子挥过去,嘴里骂着:“敢开枪!孙子你完了……站住!”

张帆将枪掷向徐天,继续拔腿狂奔。徐天拾起枪掖在腰里,狂追。

张帆往商铺的窄街里跑,小骆驼还在窄街里晃荡,张帆和徐天奔跑着陆续擦过它。有商铺伙计向徐天半是打招呼半是看热闹地说:“天哥,拿贼呢。”徐天也不搭理,眼睛发红,看着是动真火了。

张帆从窄街出来,已被追得气急败坏。照相铺子宝元馆门口排着长队,周老板拿着个本子挨个登记收钱,他看徐天跑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徐天的一声喊:“到什刹海替我跟小朵说一声,我晚会儿到。”

周老板转着脑袋来回应对,早已自顾不暇,回了一句:“我哪有这工夫……”

徐天一边跑一边手里不停地调整那支卡壳的枪。

胭脂胡同还同百年前一样,仍旧是一副温软模样,芙蓉帐温柔乡,是在这乱世中难得的存在。胡同外,人们被战争裹挟,翻滚冲撞,就算保住性命也难免一身泥泞。这胭脂胡同里的青楼不同别处,均是清吟小班,算是妓院中的最高等级,来往宾客不乏军政要员。绣花幔帐,丝缎棉枕,一身泥泞在这儿不见了,炮声也不见了,这个糟乱的世界孕育着胡同里醉生梦死的温柔。

枪声响起时,铁林正把顾小宝往床上摁。顾小宝是这小班的班主,擅长昆曲,秋波明媚,颦笑传神。但铁林却不是名流,他只是个保密局的小小组员。

听到枪声,铁林怔了怔继续往床上摁顾小宝。

顾小宝脸色一紧,说:“松手,我叫你松手,外面打枪你聋了。”

铁林还是嬉皮笑脸地说:“外面还成天打炮呢,好几天没碰你了……”

顾小宝极力摆脱他的“上下其手”,脸上更不高兴了,说:“城外打炮归委员长管,这是我的地方,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