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洋楼门前,五个特务和燕三在寒风里瑟缩着挨在门口,等铁林下令。铁林和金海推开院门,探头往里看。铁林带着羡慕说:“这地儿真不错。”金海缩回身子,在这种地方惹事,他心里也非常没谱,他问道:“你招的人都来了?”

“差不多够了,谁敢跟保密局过不去。”

“我进去,过会儿没出来,你再进。”

铁林转过身,被传染了金海的不安,问:“过多长时间?”

院门开了,徐天垂头丧气地出来。燕三赶忙跑过去,金海将徐天拉到一边:“你跟人家说啥了?”

“没说啥,小朵不是她弄的。”

“为啥?”

“姓柳的是女的。”

铁林下巴都快惊掉了:“女的!”

徐天安慰着明显不安的金海:“钱出不了岔子,到南边本来扣一成,现在扣九根,我六根补上不要了。”

“你补?”

“我托的人我补。”

“里面几个人?”

“就俩女的。”

铁林听见徐天吃了瘪,开始来劲儿了:“俩女的?大哥踹进去,有多少算多少都抄了,人扔你牢里,我跟处里报的就是抓共党,里面见着金条了吗徐天?”

金海看着铁林,心里迅速盘算着。

小洋楼里面,柳如丝和萍萍站在窗边往下看。那几个人光说话却不动,柳如丝有些莫名地说:“他们啥意思?”萍萍指着金海说:“那个是京师监狱的狱长金海,徐天大哥。”

“想打劫吧?”

“姐,枪在楼下,要不要拿上来?”

“不是告诉31军了吗?”

“我怕他们没这么快。”

窗前的电话响起来,柳如丝拿起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人接到了,出了些问题。”

相比楼下的危险,柳如丝明显更担心这电话对面的人,她瞬间脸就变了颜色:“什么问题?”

电话另一边:“见面说。”

柳如丝脸上浮现出非常少见的关心,说道:“你没事吧……”

男人那头挂了电话,柳如丝缓缓放下话筒,有些怔愣。看到柳如丝的紧张,萍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努力想要柳如丝心安一些,试探着问:“枪要不要拿上来?”

柳如丝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几个人身上,随口说:“你到底下拿着就行了。”

院外的铁林不住瞧着院内,眼睛恨不得钻进小楼,对于他来说,这里是未来富贵的保证。

“大哥行吗?人都来了,劫了拉倒,兄弟们人手一条小黄鱼,啥事儿没有。”

徐天拦着,不太同意铁林的打算,说:“二哥,我是来问事的。”

“弄到牢里接着问,金条先抄进来再说,招咱算她们倒霉。”铁林一直在旁边摩拳擦掌,他不想让自己带来的人把自己看扁。

金海想也想不明白,他一咬牙说:“抄也行,肯定已经说岔了。现在都已经扣两成了,到南边弄不好啥也拿不着了。”

有了金海的赞同,铁林立即招手,五个特务拔出枪,从巷子两端往门口包抄。

正在这会儿,巷子两头传来汽车的声音,两端同时开进来两辆军用卡车,把本来就不宽敞的胡同挤得满满当当。金海看着卡车连问铁林是怎么回事,铁林也摸不着头脑。

“废话,这主儿通天。”金海明白过来转向徐天,“你在里面跟人说啥了?”

“没说啥啊。”徐天本来就挺茫然,这下更糊涂了。

金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厉声让大家赶紧散开,可巷子窄,卡车一直将特务们往巷子中间赶。车上陆续跳下荷枪实弹的军人,车顶架起两挺机枪对准三兄弟和五个特务。三兄弟在巷子中间没有动,一名军官从卡车驾驶室下来,五个特务跑了俩,燕三也趁乱跑了。军官走到小院门口,将徐天往巷道上搡。徐天格挡,军官回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徐天耳朵击在巷壁上。剩下三个特务和铁林条件反射欲反击,车顶的两架机枪同时往下扫了一梭子,一时间巷子里土石纷飞。

金海大喊,示意他是自己兄弟,也跟来人说:“都别动,别动了!自己人!”

军官端着枪,命令他们蹲下,喝道:“谁跟你们自己人!”

三兄弟臊眉耷眼地蹲下,铁林还想起范儿,被金海用眼神制止。

枪声很快就消失了,柳如丝在窗前看着楼下,嫌弃地说:“一帮粗人,萍萍!”萍萍提着一支美式M3冲锋枪,正在楼下门厅里戒备,她听见柳如丝喊自己,端着枪一脸戒备地冲进屋答应着:“哎!”

“咱一会儿出门。”柳如丝又气又好笑,“枪收起来,用不上。”

“噢……”萍萍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终究是个小姑娘。

巷子里,三兄弟和三个特务正被分别押上两辆军用卡车。萍萍把枪放回柜子,又上楼回到房间。柳如丝边换衣服边说:“回头叫人把巷子地面修修,打得乱七八糟。”萍萍看看窗外,青色的砖墙被打出了砖茬,像是被翻出来的伤口。

两辆军用卡车已经退出去开走了,柳如丝催促正往外看的萍萍说:“收拾东西呀,这就出门。”

萍萍收回目光,想到刚才那个电话,说:“要不要给冯先生带点心。”

柳如丝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说:“带吧。”

平渊胡同,大缨子在屋里守着一盆粥、两双碗筷和几个火烧。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大缨子心魂不定地拧开话匣子,里头依旧在放着京韵大鼓:“……三国纷纷乱兵交,四处里狼烟滚滚动枪刀。周公瑾定下一条火攻计,诸葛亮他祭东风把曹操的战船烧……各路的兵将全派到,那关公在帐下皱眉梢,问军师这样的军务不派某,明明白白地把我关某瞧薄了……”从窗户看出去,刀美兰披着棉袄立在院子。女儿没了,伤心到极点后就成了一种木然,那种木然是胶状的,凝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气息。都说人死了,灵魂是会在晚上回家看看的,刀美兰在等待着,等着女儿的灵魂。

卡车还在行进,军用卡车车厢里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军人,三兄弟蹲在军人中间。车摇晃地开着,也没人搭理他们。

篷布飘拂,从缝隙看出去是红红的宫城和低沉阴厚的天际。两辆军车穿过午门开入宫内,天将尽黑,只在宫墙远端还有一线暗红。宫内广场充斥着军人、军队、军车、军械,两辆卡车停稳,军人陆续跳下来放开车后板。三兄弟迟疑着下来,顿如三只小蚁淹于铁流乱马之中。

刀美兰家中,京韵大鼓还响着:“……温酒也曾把华雄斩,有那三战吕布在虎牢。斩颜良诛文丑我的刀法玄幻妙,保着二皇嫂到灞桥。过五关连把六将斩,拖刀计把蔡阳的首级削,大江大浪某曾过了多少,哼……难道说这小小的沟渠我会保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