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第2/5页)

坡下,徐天只身走上来,这条路他走得漫长。

刀美兰跟车夫说:“下棺材吧。”

四个车夫将金海的棺材降入坑中,徐天来到近前,在父亲的碑前站了良久。车夫都屏息,徐天重重地跪下,唱和声起:“一叩首,老东家走好……二叩首,保佑子孙万代富贵……三叩首,保佑子孙人丁兴旺……”徐天缓缓地磕了三个头,众人早已哭声一片,徐天摁着地,踉跄起身,又靠近前去看徐允诺墓碑上的字。他后悔那晚没与老爹好好告别,他想问问老爹当时想说又没说的话是什么,他懊恼自己成天惹事让老爹担心。他回忆着老爹的音容笑貌,身体几乎要脱力昏倒。他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复仇……周遭在他眼里渐渐恢复清明。

石碑已成,石匠将粉尘石屑抚去,露出金海的名字。徐天看着石碑上的名字,再看看坑内的棺材,问:“是谁让这么早入土的?”

“他自己。”刀美兰看着墓碑哭成泪人。

徐天的眼眶再度湿润:“他怎么说的?”

刀美兰抹着泪说:“他说别碍人眼……”

大缨子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石匠奋力将碑立起来,车夫们开始填土。

土一锹锹撒下,直至将棺材被彻底遮没。

1949年1月30日,农历大年初二。

学校操场上奔跑着穿棉衣的孩子,大人们在孩子面前穿行,阳光明媚地照在人们的笑脸上。

教室里有一些炉子在烧开水,整个屋子都水气蒸腾。数架电台捕捉器前,有几个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

收音机里在播报新华社通讯:“昨日,北平市长叶剑英,在颐和园召集人民解放军代表和傅作义的代表开会,宣布成立联合机构。今日,傅作义与叶剑英签订协议,宣布接受和平改编,国民党华北驻军预计今晚全部撤离北平。为了实现北平和平解放,毛泽东指示要动员一切力量……”

两个年轻男女提着一堆新买的东西进来,有热水壶、军棉袄、热水袋,屋里屋外都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年轻男人问王伟民:“王主任,咱们就在这儿扎根了?”

“过了春节小学校要开学,城工部搬到北沙滩红楼去。”此时,有一只手拿起一只新买的红色热水袋。拧开金属盖,另一只手提起一壶烧开的水,水成柱状倒入热水袋。

年轻男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看向墙上的地图,挠挠头,疑惑地问:“红楼是什么地方?”

王伟民走过来,笑着对他说:“也是学校。”

“学校怎么叫这个名字?”

“不信你问田丹。”

他转头看向田丹:“田丹,是吗?”

田丹放下水壶,挤出热水袋里的空气,拧好金属盖子,笑着回答:“是,北京大学。”此时的田丹换了一身北平姑娘的冬装,像极了贾小朵。

“小学改大学,什么时候咱们能有自己的地方?”年轻男人小声问道。

“军队进城之后,华北城工部的使命就结束了。”田丹将热水袋包进一件军用大衣,看向王伟民说,“伟民,我去一趟广安门。”

“又去找徐天?”王伟民问。

田丹点头说:“他在那里八天了,除夕都是在小阳坡过的。”

王伟民提醒田丹:“明天一早部队正式进城,配合我们军管银行、监狱等重要部门。”

田丹点头。

王伟民又说:“大部队全部进城之前,要尽可能地扫清国民党的潜反破坏小组。”

“敌人的电台联络规律,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田丹捂着热水袋,温度熨烫着掌心,“有几个电台都集中在六点到七点左右启动,使用三到五分钟,目前对发射地点的判断是在天桥周围区域。傍晚六点再确定一次,只要破获其中任何一个,其他的都就能破获。”

王伟民点点头,当机立断道:“我集合行动组。”

“电台捕捉安排到天桥附近比较有利。”田丹说。

“什么位置?”

田丹向电台边的城工部人员问:“什么位置定了吗?”

那名城工部人员回答:“天桥附近有个停业的澡堂,清华池,我们刚去看过。”

田丹对王伟民说:“六点前我回来。”

“让小刘陪你一起?”

“好。”说完,田丹转身离开了屋子。外面阳光正好,院子里还有积雪混杂着红色的鞭炮纸,田丹抬头看着蓝天,依稀能听见鸽哨的声音。

十七站在四十三小学的街对面,看起来和街人一样在行走,实际上却是在原地徘徊。他的目光锁定在小学关闭的门口,他看到小门被打开,田丹和一个男人走出来。

十七背过身,待田丹过去后十七一直看着田丹的背影,田丹脖子上那条红色的围巾在冬日里飘荡着。十七远远地跟着,直到那个男人回身警觉地扫视,他才改变行走的方向。

金海的屋子里,大缨子费劲地将一箱金条拉到炕的角落里。然后她拉开金海的公文包,取出包里那支手枪,她咬着下嘴唇,生疏地摆弄着枪栓和弹匣。燕三在院子里喊她,大缨子听见,一慌张把枪掉在了炕上,她赶紧拣起来掖到怀里,然后从房里走出来。

燕三催促大缨子:“走了,刀婶跟着一块儿。”

大缨子等得太久,边往门口走边抱怨。燕三赶紧解释,因为回警署给徐天拿东西才耽误了时间,大缨子狐疑地问他:“拿啥啊?”

燕三想了想,还是如实交代:“枪。”

大缨子听见不自觉地瞥了眼自己怀里鼓出的东西,说:“徐天那帮伙计是不是在找铁林?”

“找着呢。”

“能找着吗?”

燕三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人还在北平就能找着。”

刀美兰锁院门的声音响起,大缨子一边走路一边隔着衣服耸怀里的枪,她老觉得要掉出来了。燕三盯着大缨子的胸,大缨子故意没好气地问燕三:“看啥?”

燕三把脸转向一边,假装自己没看。大缨子走了几步,一回头看见燕三还站在原地,脸撇在另一边,大缨子瞪眼大喊:“走啊!”

小阳坡上,三座坟前搭了一个简易的守灵帐篷。徐天披着层层叠叠的大棉袄,盘腿在帐篷里就卤菜嚼馒头。祥子一伙车夫在帐篷前,一脸愁容地看着形容憔悴的徐天说:“差不多能找着……”

徐天也不吭声,只是低头吃。

“就天桥那一片。”

徐天还是不吭声,小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在手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少爷,伙计们都惦记您呢,今儿第九天了,东家知道您孝敬,金爷知道您义气,可日子还得过,咱们车行一百好几十伙计都指着……”徐天抬起头,祥子打住话头。

“接着刚才说。”徐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