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艾略特:作为创造者的批评家(第2/2页)

虽然如此,这些文章的写作初衷,却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众多书评人相似,都是为了挣钱而写的,艾略特对此并不讳言,他那时候需要钱,而写作的机缘通常是报刊约稿,比如说关于某个作家的新书面世,或某个作家的作品出了新版本,或者碰上了周年纪念;但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众多书评人不同,挣稿费的艾略特对自己有更为自觉的要求,“文学批评像任何其他文学或艺术活动一样,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要求,那就是必须富有趣味。而富有趣味的一大前提是懂得只选择自己真正感兴趣的话题,选择能与自己的性情贴合的主题”(《查尔斯·惠布利》)。

写作,绝非一件完全自由的事,但无论在何种时代、何种不自由之中,写作者最终依旧保有一项选择的权利,即选择写出好文章的权利。这样的好文章,根源于写作者对自我生命的认识,进而对容纳和形成自我生命的更为恢弘久远的精神潮流的认识。我觉得,这是艾略特身为写作者最令人振奋的启示。“单靠风格起不了保鲜的作用,只有可引起永久兴趣的内容加以一流的文学风格,才能始终保持新鲜不败。”这是在谈论查尔斯·惠布利的报刊写作,却也是在谈论自己的写作,是在记录自己的灵魂,艾略特众多的批评文章莫不如是,在他看来,可引起永久兴趣的内容,唯有当下和自我,而当下和自我又永远无法孤立存在,它们只不过都是对于过去的一种不断更新的认识。

布莱克的诗句有伟大的诗所具有的那种不愉快感。任何病态、变态或乖僻的东西,任何带有时代或时尚病态的东西,都不具有这一品质;只有那些经过极力简化加工的东西,才能显现出人类灵魂的根本病态或力量。

——《威廉·布莱克》

除了对语音独特而准确的感觉,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牢牢抓住,但在这方面他有任何人都不曾有的东西。……只有不带任何偏见地看待表层的东西,我们才最有可能进入内里深处,进入深渊般的悲伤之中。丁尼生不只是一个二流的维吉尔,他与但丁眼中的维吉尔同在,一个身处幽灵之间的维吉尔,他是英国诗人中最为悲怆的一位,跻身于地狱之边的伟人之列。

——《悼念》

如果说,面向过去的分类对比和判断是艾略特在批评文章中常用的手段,那么它产生的效果,就是一种全景式的恢弘视野和如临其境的现场感,像被大天使引领着飞越长空。

在一篇名为《批评的界限》的晚年讲演中,艾略特说:“我最为感激的批评家是这样的批评家,他们能让我去看我过去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或者曾经只是用被偏见蒙蔽的眼睛看到过的东西,他们让我直接面对这种东西,然后让我独自一人去进一步处理它。”事实上,批评的界限,也正是创造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