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2页)

第二天早上,阿切尔在市中寻找更多的黄玫瑰却无功而返。他因而迟到了事务所,却发现这样做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差别,一下子对自己精致却无用的生命感到愤怒。他此刻为什么不能在圣·奥古斯丁的沙滩上与梅·韦兰在一起?他假装忙于工作,却没有骗到任何人。莱特布莱尔先生领导的这种老派的律师事务所主要参与大型地产和“保守”投资的管理,当中总有两三个相对富裕的年轻人,对工作没有抱负,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几个小时完成琐碎的任务,或者只是看看报纸。虽然他们必须有一份差使才算体面,但赤裸裸的挣钱依然被视为有失身份,作为职业,法律被认为比经商更适合绅士。但这些年轻人无一有望在工作中有所作为,也没有这种志向。在他们许多人身上,敷衍了事的绿色霉菌已经显著蔓延。

想到这种霉菌可能也蔓延到自己身上,阿切尔不禁惶然。当然,他也有其他爱好和兴趣。他假期时到欧洲旅行,结识梅口中的“聪明人”,并正如他急切地向奥兰斯卡夫人描述的那样,努力“紧跟潮流”。可一旦结了婚,他真正体验过的这个狭缝中的生活会变成怎样?他已经见过许多和他一样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他们虽然没有他这般热忱,却无一例外地逐渐陷入他们前辈那平静、奢侈、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他在事务所让信使给奥兰斯卡夫人送去一张便条,询问能否下午拜访,并恳求她将答复寄至俱乐部。但他在俱乐部里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第二天也没有收到任何信件。这意外的沉寂让他感到羞辱,即使第二天早上在花店橱窗里看见一丛娇艳的黄玫瑰,他也只是径直走过。直至第三天早上他才收到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寄来的一行字。让他意外的是,信是从斯凯特克里夫寄来的,范德卢顿夫妇将公爵送上他的蒸汽船后便马上回到那里。

“我逃跑了,”写信人开篇很突兀(没有平常的铺叙),“在剧院遇见你的第二天,这些善良的朋友收留了我。我想安静一下,好好考虑事情。你告诉我他们很善良,你是对的。我在这里感到很安全。我希望你也和我们在一起。”她在信末循例署以“你真诚的”,并没有提及归程的日期。

便笺的语气很让年轻人惊讶。奥兰斯卡夫人要逃离什么,她又为什么需要感到安全?他最先想到的是某个来自国外的恶毒恐吓,然后又想起自己并不熟悉她写信的风格,也许她有用词生动夸张的倾向。女人总喜欢夸张,而且她对英语应用得并不自如,说话经常像法语翻译而来的一样。开篇一句就是如此,这表明她可能只想躲过一连串沉闷的约会。这很有可能,因为他觉得她任性无常,很容易对当下的享乐感到厌烦。

一想到范德卢顿一家带她再次造访斯凯特克里夫,而且这一次归期不定,他便觉十分有趣。斯凯特克里夫很少开门迎客,即使打开也是不情不愿的,为数不多的幸运儿顶多只能度过一个冷冰冰的周末。但阿切尔上次到巴黎时看过拉比什精彩的戏剧《贝吕松先生的旅程》,他记起贝吕松先生对他从冰川中救出的年轻男子有一种坚持到底、从不气馁的感情寄托。范德卢顿夫妇将奥兰斯卡夫人从一个几乎同样冰冷的厄运中拯救出来。虽然被她吸引还有许多其他原因,但阿切尔知道,他们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温柔和坚定的决心,要继续拯救她。

得知她不在,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又随即想起他一天前刚刚拒绝了雷吉·奇弗斯夫妇,他们邀请他到哈德逊河边、斯凯特克里夫往南几英里路的房子度周日。

他早就受够了高岸举行的吵闹热烈的派对,受够了在岸边航行、冰上划艇、拉雪橇、踏雪而行,以及大家都喜欢的轻松调情和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刚从伦敦的书商处收到一箱新书,宁愿在家中与他的珍宝一起度过一个宁静的周日。但此刻,他走进俱乐部的书房,匆匆写了一封电报,吩咐仆人马上寄出。他知道雷吉夫人并不介意客人临时改变主意,她宽敞的家中也总能空出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