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页)

奥兰斯卡夫人好奇地揣摩这句话。“但如果她这么认为——为什么她不和你一样着急呢?”

“因为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要高尚得多。她因此更坚持延长婚约,好让我有时间——”

“让你有时间为了那个女人而放弃她?”

“如果我想的话。”

奥兰斯卡夫人弯腰靠近壁炉,定定地看着炉火。阿切尔听见寂静的街上传来她的马匹走近的马蹄声。

“那的确很高尚。”她说,声音有点走调。

“是的,但那太荒唐了。”

“荒唐?因为你没有喜欢其他人?”

“因为我不打算娶其他人。”

“啊,”接着又是一段长长的间隔。良久,她抬头看着他,问道:“这另一个女人——她爱你吗?”

“噢,并没有另一个女人。我的意思是,梅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是——从来都不是——”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如此着急?”

“你的马车来了。”阿切尔说。

她半站起身,茫然地四处张望。她的扇子和手套放在身边的沙发上,她机械地拿起来。

“是的,我想我要走了。”

“你要去斯特拉瑟斯夫人家?”

“是的,”她微微一笑,又说,“别人邀请我,我一定要去,不然我会非常寂寞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呢?”

阿切尔感到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身边,必须让她将余下的整晚都交给他。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继续靠在烟囱旁,直勾勾地看着她拿着手套和扇子的手,仿佛在看是否能让她放下它们。

“梅猜到了真相,”他说,“的确是有另一个女人——但不是她所想的那位。”

埃伦·奥兰斯卡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过了一会,他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轻轻掰开,让手套和扇子掉在他们之间的沙发上。

她一下子站起来,将手抽出来,走到壁炉的另一端。“啊,不要向我示爱!已经有太多人这样做了。”她皱着眉说。

阿切尔脸色变了,也跟着站起来——这是她能给他最恶毒的指责了。“我从来没有向你示爱,”他说,“今后也不会。但假使我们俩任意一人有可能的话,你就是我要娶的那个女人。”

“我们任意一人有可能的话?”她看着他,毫不掩饰她的震惊,“你居然这么说——不正是你让我们不可能的吗?”

他盯着她,像在黑暗中摸索,一道耀目的光如箭一般划破了漆黑。

“是我让我们不可能——?”

“你,你,就是你!”她大声喊道,嘴唇颤抖着,像一个眼泪夺眶而出的孩子,“难道不是你让我放弃离婚的吗——是你告诉我离婚是多么的自私和邪恶,跟我说我必须牺牲自己来保护婚姻的尊严……来保护我的家族免受舆论和丑闻?因为我的家人即将成为你的家人——为了梅也为了你——我按你所说的去做,做那些你向我证明我该做的事。啊,”她忽然大笑起来,“我完全没有掩饰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她再次跌坐在沙发上,蜷缩在华服的波纹褶皱里,像一个受挫的假面舞者。年轻人站在火炉旁,一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天啊,”他呻吟着,“我以为——”

“你以为?”

“啊,不要问我以为什么!”

他依然看着她,看见那灼热的绯红顺着脖子爬上了她的脸。她坐直身子,僵硬而带着尊严地面对他。

“我就是要问。”

“那好:那封你让我读的信中写了一些东西——”

“我丈夫的信?”

“是的。”

“那封信写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我怕的只是给家族——给你和梅——带来坏名声和丑闻。”

“老天爷。”他又发出一声呻吟,将脸埋在手心。

之后是一阵沉默,已经尘埃落定而且无法挽回的事情重重地压在他们身上。阿切尔觉得这些事情像他的墓碑一样将他碾得粉身碎骨,在遥远的未来也看不到有什么能消除他内心的重负。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依然埋在手中。他被蒙蔽的双眼继续凝望着一片漆黑。

“至少我爱过你——”他终于说。

火炉另一侧,从他猜测她依然蜷缩的沙发一角,他听见一阵小孩般微弱的哽咽。他立即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埃伦!你疯啦!你为什么要哭?我们没有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我依然自由,你马上也会恢复自由身。”他将她搂入怀里,嘴唇亲吻着她那像沾湿了的花朵一般的脸庞,他们徒然的恐惧瞬间像鬼魂碰见日出一样烟消云散。他唯一感到惊奇的是,只需触碰她便能让所有事情简单起来,他却居然和她站在房间两端争吵了五分钟之久。

她热烈地回应他的吻,但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怀里的她变得生硬起来,她将他推开,站起来。

“啊,我可怜的纽兰德——我想我们只能这样了。可这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她说,这次轮到她从壁炉旁转身低头看着他。

“这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不,不——绝对不可以,不能这样。你与梅·韦兰订婚了,我也结婚了。”

他也站起来,满脸通红,果断坚定。“胡说!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我们无权自欺欺人。姑且不论你的婚姻,但你觉得现在这样我还能跟梅结婚吗?”

她一言不发地站着,纤瘦的手肘撑着壁炉架,她的侧脸映照在身后的玻璃上。她发髻上的一束头发已经散落到脖子上。她看起来憔悴,甚至有点苍老。

“我想你不会,”她终于说,“问梅这个问题。对吗?”

他毫无顾虑地耸了耸肩:“现在做其他事都已经太迟了。”

“你这么说是因为现在说这个最容易——并不是因为这是实情。实际上,除了我们俩都已决定的事情,现在做其他的一切都太迟了。”

“啊,我真不懂你!”

她勉强挤出一丝可怜的微笑,笑容扭曲了而不是抚平了她的脸。“你不懂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改变了我的一切。噢,从一开始——在我还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时就是如此。”

“我所做的一切?”

“是的。一开始我完全不知道这里的人都躲着我——不知道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可怕的人。他们好像还拒绝在晚宴上与我见面。我是后来才发现的,还有你让母亲和你一道去范德卢顿家求情,以及你坚持在博福特的舞会上宣布订婚,这样我身边就有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家庭的支持。”

听到这话,他放声大笑。

“想想,”她说,“那时的我多么愚蠢啊,不会察言观色!所有的这些我都一无所知,直到有天奶奶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纽约对我来说纯粹意味着和平和自由:我回家了。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友好善良,而且很高兴见到我,能在自己人中间我高兴极了。但从一开始,”她继续说,“我就觉得没有人像你这么好,没有人会向我解释,让我明白为什么要做一些起初看起来很困难而且——很无谓的事情。那些善良的人也不能说服我,因为我觉得他们从来没有受过诱惑。但是你知道,你明白,你感受过外面世界那些花花绿绿的诱惑——然而,你厌恶它对一个人的索取,你痛恨以不忠、残忍和冷漠为代价的快乐。这是我以前并不明白的——它比我已经明白的道理还要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