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2页)

阿切尔在窗边坐下,无神地望着外面人烟稀少的大道。他被叫来这里显然是为了给受惊的女士们提供精神支持,而不是因为他能提供什么具体的帮助。他们已经发电报请洛弗尔·明戈特先生回来,消息也经人亲手送给住在纽约的家族成员,这个时候能做的就只有低声讨论博福特的无耻和他妻子不能宽恕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了。

一直在另一个房间写字条的洛弗尔·明戈特夫人重新出现,也加入到讨论当中。较年长的女士们同意,在她们的年代,如果一个男人在商业中有任何不轨行为,那他的妻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自己销声匿迹,和他一起逃之夭夭。“梅,可怜的斯派瑟姥姥——你的外曾祖母——就是这样。当然了,”韦兰夫人急忙补充,“你曾祖父的财务困难是私人问题——玩牌输了钱,或者给某人立了字据——我一直不太清楚,因为妈妈从不多说。但她的母亲在这件丢脸的事后被迫离开纽约——不管那是什么事,所以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妈妈十六岁前她们独自住在哈德逊河北,度过春夏秋冬。斯派瑟姥姥从来没想过让家族为她‘撑腰’——我听说里贾纳是这么形容的,但在毁了几百个无辜人的丑闻面前,个人的耻辱简直不值一提。”

“是的,里贾纳自己躲起来比要求别人支持她要体面得多,”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同意,“我听说她上周五在歌剧院戴的那条绿宝石项链是那天下午从鲍尔-布莱克店中借来的。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要回去?”

阿切尔无动于衷地听着这无休止的异口同声的讨伐。作为绅士守则的第一条,绝对的财务廉洁在他心中已根深蒂固,任何感情上的体恤都无法削弱。勒姆尔·斯特拉瑟斯之类的冒险家可能在一些肮脏的交易中建立起价值好几百万的鞋油事业,但清白诚信是老纽约金融界的高尚义务。博福特夫人的命运也没能深深打动阿切尔。比起她义愤填膺的亲戚,他无疑更同情她,但他认为夫妻即使不能同甘,也应能共苦。正如莱特布莱尔先生所说,丈夫有难时妻子应该站在他身旁。但上流社会并没有站在他的一边,博福特夫人冷静地认为上流社会与他同一阵线,这几乎让她成了他的同谋。一个女人恳求家族掩饰她丈夫的商业丑行,光是这种想法就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了,因为这是家族作为一个组织最不能做的事情。

混血女仆呼唤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到门厅来,不一会儿,后者皱着眉回来了。

“她想让我发电报叫埃伦·奥兰斯卡回来。当然,我已经给埃伦写了信,还有梅多拉,但现在看来还不够。我要马上给她发电报,告诉她必须单独前来。”

听到这个宣告,大家默不作声。韦兰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梅从座位上起身,走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纸。

“我想这是一定要做的。”洛弗尔·明戈特夫人继续说,仿佛希望有人反驳她。梅转身走向房间中央。

“当然一定要做,”她说,“外婆知道她想要什么,我们必须满足她的所有心愿。我来替你写电报好吗,舅妈?如果马上发的话,埃伦大概能赶上明早的火车。”她特别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的音节,像敲响了两个银铃。

“唔,没法马上发。贾斯珀和厨房男仆都已经出去送信和发电报了。”

梅微笑着转向丈夫:“但还有纽兰德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你去发电报好吗,纽兰德?午餐前刚好还有时间。”

阿切尔低声应允着站起来,梅坐在老凯瑟琳的小型玫瑰木写字桌前,用她稚嫩的大手写下信息。写好后,她熟练地印干墨水,递给阿切尔。

“真可惜,”她说,“你和埃伦要在路上擦肩而过了!——”她转身向母亲和舅母说,“纽兰德要到华盛顿准备一场最高法院的专利诉讼。我想洛弗尔舅舅明晚就会回来,外婆也好多了,让纽兰德推掉事务所的重要任务似乎不太好——对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回应,韦兰夫人马上说:“噢,当然不好,亲爱的。你外婆最不希望看到这种事了。”阿切尔拿着电报走出房间时,听见岳母大概正对着洛弗尔·明戈特夫人说:“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让你发电报叫埃伦·奥兰斯卡回来——”梅朗声回答:“或许是要再次提醒她,她终究有义务陪在丈夫身边吧。”

大门在阿切尔身后关上,他急匆匆地向电报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