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2页)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耳语般地低声问:“你相信它终会成真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知道那会成真的,不是吗?”

“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幻想吗?”她忽然大笑起来,“你真会选地方来跟我说这件事!”

“你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在我妻子的马车里吗?那我们下车走路吧?你应该不会介意下了一点小雪?”

她更温柔地笑了。“不,我不会下车走路,因为我的任务是要尽快赶到奶奶家。你要坐在我身边,我们会讨论现实,而不是幻想。”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现实是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唯一的现实。”

她听完后良久不说话,马车走在一条昏暗的边道上,然后拐进灯火通明的第五大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作为情妇和你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不能当你的妻子?”她问。

这个问题的露骨让他大惊失色:他圈中的女人对这个词语避之不及,即使当她们的谈话紧紧围绕这个话题时也是如此。他留意到奥兰斯卡夫人大方地说出这个词,仿佛在她的日常用语中有一席之地。他不禁想,在她逃离的那段可怕的生活中,人们是否在她面前驾轻就熟地使用这个词语?她的问题猛然将他截住,他变得仓皇失措起来。

“我想——我想和你一起逃到一个没有这种词语——这种事情——的世界里。在那里我们只是两个相爱的人,是彼此的全部,世界上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再重要。”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噢,亲爱的——这个国家在哪里?你到过那里吗?”她问,他绷着脸没有作声,她又说:“我认识许多想找到这个地方的人,相信我,他们全都阴差阳错地在半路的车站下车了,在布伦、比萨、蒙特卡洛——这些地方跟他们离开的那个旧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小、更脏、更混杂而已。”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以这种语气说话,他想起她前不久说的那句话。

“是的,戈耳工已经蒸干了你的眼泪。”他说。

“唔,她也撑开了我的双眼。说她让人失明是骗人的,她做的正相反——她撑开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无法再躲藏在黑暗中。中国不是有这种酷刑吗?应该有的。啊,相信我,那是一个可怜的小国!”

马车穿过四十二街:梅那结实的马像一匹肯塔基快马一样载着他们往北驶去。阿切尔感到时间的流逝和语言的苍白,竟一时语噎。

“那么,你对我们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他问。

“对我们?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个我们!我们只有保持距离才能彼此接近。这样我们就能做自己。否则我们只是纽兰德·阿切尔——埃伦·奥兰斯卡的表妹夫,和埃伦·奥兰斯卡——纽兰德·阿切尔妻子的表姐,试图躲在信任他们的人背后快乐度日而已。”

“啊,我已经脱离那个身份了。”他低吼。

“不,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脱离!但我有。”她以一种奇怪的语调说,“我知道那里是怎样的。”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因无法言喻的痛苦而茫然。然后他在阴暗的车里摸索给车夫传递命令的小铃,他记得梅想要停车的时候会按两下铃。他按响了铃,马车停靠在路边。

“我们为什么停下来?这不是奶奶家。”奥兰斯卡夫人高声说。

“不,我要在这里下车。”他结巴着说,打开车门,跳上人行道。在街灯下,他看见她一脸惶恐,本能地做出挽留他的动作。他关上车门,在车窗上靠了一会儿。

“你是对的,我今天不应该来。”他压低声音,以防车夫听见。她向前倾身,好像想说什么,但他已经大声吩咐继续赶路,马车驶远时他依然站在街角。雪已经停了,扬起了一阵刺骨的风,他站在那儿凝视着,风鞭打着他的脸。他忽然感觉睫毛上有些僵硬冰冷的东西,才发觉自己哭了,风将眼泪冻成了冰。

他将手揣进口袋里,沿第五大道快步走回家中。

[37]戈耳工(Gorgon),神话中的女妖,看到戈耳工颜面的人会变成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