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曼谷的捡尸人(第2/4页)

有些泰国朋友建议我应该和安吉拉一起去觐见玉佛(曼谷所有“非”的“非”),然后告诉他,我们最近来到泰国,并会在这儿待上几年;还有些人建议我给“乌龟之家”做个驱魔仪式,这样就能摆脱所有可能依附于它的厄运。

我们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前者。一天清晨,我们去了玉佛寺,在著名的大佛像前跪拜,这座大寺建在流经王宫前的河流边上。4月9日,安吉拉生日那天,我们请了九位僧侣来到我们的住处。他们手持一根很长的白色绳索,其中一位僧侣用这根绳索绕着我们的屋子和池塘围成一个圈。随后,他们唱起优美的祷文,将圣水洒向我们每个人和每件物品。最后,他们在正午前用完我们准备的斋饭,一如戒律规定的那样。

在那之后,或者确切地说,在一群蜜蜂来到我的花园,筑起一个巨大的蜂窝(给房子带来好运的标志)之后,一切麻烦终于告一段落。

但现在我将迎来艰难的一年。我曾以为,即使我行动缓慢,我也能搞定我的船。我简直大错特错。

曼谷是一个港口城市,每天都有上百条船在此停靠,每周当地报纸都会发行几次厚厚的增刊,上面写着所有船只的目的地和装货时间。我们开始打电话到各处询问前往菲律宾、越南、中国香港和新加坡的航班,也许找月亮还更容易些。我联系了船运的领班、董事长、总经理,最终却一无所获。我收到最有礼貌的回复是“对不起,我们不行,你可以试试别的线路”或者“我们曾经载过旅客,但现在……”,不可理喻。船不再运输货物以外的东西了,货物也最好用集装箱封好,可以用电脑控制的吊车装卸货。

为了坚持整个计划,我开始把占卜师的话和一年不坐飞机的决定告诉大家。这强调了我的决心,但最重要的是,这引起了许多泰国朋友的同情,他们突然表示“得到了理解”。我如此看重占卜师的预言,说明我和他们拥有相同的思维方式,也代表我已经接受了亚洲文化。他们感到很受用,纷纷表达了帮助我的意愿,尽管只是提供意见和建议。我最常听到的话是:“别担心,试试消灾!”

消灾背后隐藏的含义是,命运不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必须视占卜师的预言为一种警告,或是一种对事物发展趋势的预示,而不是武断的判决。假设一个占卜师告诉你,你将身患重病,或是你家庭中的一员会在短时间内去世,你该如何应对?不必惊慌,你只需要向寺庙添香火,帮助不幸的人,放生被囚禁的动物,收养孤儿,捐钱建佛塔,给穷人捐棺材,这样你就能避开灾难。显然,当我们消灾时,需要这个领域的专家告诉我们消灾的途径、数量和对象,完成这些之后,一个人的命运需要被重新审视,或者交还给本人。命运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你永远都可以和上天达成一项协议。

尽管我得到了许多建议,却很难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谁才是曼谷最好的占卜师?我感觉,每个人都想把最喜欢的占卜师留给自己。他们也承认,最好的占卜师不在他们最喜欢的那几个里面,而要从别处寻找。泰国人说,最好的占卜师在柬埔寨,柬埔寨人说在印度,中国人说这方面蒙古人无人能及,而蒙古人则相信藏族人是最优秀的,等等。每个人都意识到了环绕着他们的相对性,似乎都想把可能性寄托在别的地方。一个爪哇人会说:“啊,要是我能去见见乌兰巴托的占卜师就好了!”这样他就会永远寄希望于在别的地方肯定能找到通往幸福的钥匙。

我的情况就简单了:我在曼谷,只想找个当地的占卜师。我想在迎来禁飞年之前确认我的命运,让人再次解读我的未来。毕竟,自从我遇到那个香港的占卜师之后,我没有再咨询过任何人。

由于我在泰国的学徒没有一个可以给我推荐占卜师,我想起了我的朋友苏拉·西瓦拉克沙。他是泰国屈指可数的哲学家,曾两次获诺贝尔和平奖提名。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一直坚定地反对自己国家抛弃传统的做法,从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来声讨那些他认为已经背离佛教之道的人。泰国政府不喜欢他,由于他激烈的言辞,他还被指控犯有欺君之罪(世上没有其他地方还留着这项罪名),他也因此在监狱中度过了一段时间。上次他被逮捕时,我去探望了他的妻子,以为她会为此忧心忡忡。但她丝毫没有!因为她咨询了一位占卜师,他向她保证,苏拉再过几天就会被释放。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甚至说出了具体的日期和时间。我打算就去咨询他。

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也知道他失明了。我需要一个翻译,但我不想带我的秘书,或任何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因为他们可能会(即使是无意识地)透露有关我工作和家庭的线索。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个为差旅商人提供秘书的事务所。我假装成一个住在东方酒店的客人,在酒店的大堂约见了我此行的同伴。来者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微胖,戴着一副大眼镜。得知此行不用翻译合同条款和商务会谈后,她显得十分高兴。

占卜师住在唐人街的正中心。一个穿着镶金白色制服的司机开着东方酒店的奶白色豪华轿车,载着我缓慢地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美妙却又混乱的沃拉扎地区。这里仍是曼谷最热闹、最有活力的地方——上千家出售五金制品、水泵、窗帘、钉子、棺材、糖果的商店依然如故,感谢上帝;壁龛里供奉的香和药店里的香油一起散发出无数种香气;扎堆的游客遍布大街小巷,他们穿着黑色短裤,把上衣拉到肚脐眼,好像故意让它和空气接触,激发所谓的“气”。

占卜师住在错综复杂的巷子最深处,我们只能下车步行前往。我们最终到达占卜师的家,可那不大能称为“家”:穿过一道面向街道的铁栅栏,我们进入一个比一般的房子和商店大两倍的房间,神明和物品就这样共用一个空间。房间的一头,一堆米袋中间有一张破旧的铁桌。铁桌后面,一个失明的老人坐在一张藤椅上。与其说坐,他更像靠在椅子边缘,做着足底按摩。中医认为,足底与各个器官相连,关键在于找准穴位。他的眼神空洞,瞳仁的位置白白一片,就像一直在翻白眼。桌上放着一只小茶壶、一盘象征繁荣的橘子和一个空的龟壳。整个房间充满从角落的祭坛散发的焚香味,那里供奉着许多镀金的木雕、神像和祖先雕像。我们看到占卜师的雕像大都高举着一把宝剑,好像在保护失明的他。一个穿着绿色丝质睡衣的老女人,也许是他的妻子,刚在一张圆桌旁吃完饭。她用柳条盖盖住装剩菜的罐子,坐到洗碗池前的凳子上,开始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