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传教士和魔法师(第3/4页)

透过窗户,我看到清真寺那颗霓虹星星,真是丑极了。心思跳跃到了其他地方:星星,星象。公元前5世纪的星象有多好啊,才能有如此多的伟人降生:雅典的苏格拉底、伯里克利、柏拉图,波斯的琐罗亚斯德,印度的佛陀,中国的老子、孔子。这些人前前后后百年间现世。现代,有更多人降生,可没有哪一个能与以上人物比拟。为什么?难道问题在于星象吗?

凌晨四点,一阵敲门声响起。预约的出租车准备出发,我没法再逃避了。管他什么不祥的预感,我的雅加达之行已开始。车朝着公园驶去,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这辆车老旧得不行,各种部件用铁丝装配固定。车行驶到空旷的乡村路上,一群武装人员拿着手电,将路堵了起来,并示意我们停下。是警察还是土匪?“警察。跟土匪没两样。”司机回答。他奉上一包烟之后,我们便被放行。

我们又行驶一段路后,车噼啪噼啪、呼哧呼哧地响起来,最后喀的一声,彻底熄火了。它“死”在了我们手上。司机打开引擎盖,用铁丝摆弄了一阵,但他想尽办法,都没能把车给“救活”。他面露担忧之色,但当他看到我正开心地笑着,便放松下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引擎盖上。

现在,天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的灰色云朵,带着红边。一颗孤零零的小星星逐渐变暗。我高兴得不行。这似乎证明了我拥有强大的力量,能把车的引擎弄坏。现在,雅加达我去不了了,如果那艘船确实沉了,我一定要换工作,成为巫师!

我乘坐摩托车回到城里。当天下午,那艘船的姊妹船将在基江港靠岸,前往目的地苏门答腊岛上的棉兰城。这也是不错的选择。我终于可以乘船一睹马六甲海峡,从那里回程也更方便。

另外,我仍有时间去拜访槟城最年长的明师。

那位明师住在特里克拉海滩边的村子里,距离基江港约十九公里。木屋建在桩上。瘦削的他坐在地上的旧垫子上,困难地呼吸着。他的妻子倚靠在墙边,看起来比他年轻得多。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两个孩子在精致的木地板上与猫嬉戏。老人自豪地告诉我们,年龄稍大的孩子已经读完整本《古兰经》。

老明师不知道自己准确的出生时间,但是,他知道他的孙女们都已结婚生子。从他的后代来看,他推算自己至少百岁。而且屋前的椰子树是他看到父亲亲手所植,而今已亭亭如盖、巨大无比。

他的家族一直住在这儿,周围的土地都归他们所有。并且,他们一家一直是那一带的明师。我认为,“地主”和巫师真是集权的完美组合。事实也如此。“人们结婚,”百岁老人说,“都必须到我这儿来祈求祝福。否则,婚姻不会长久,难以相处。他们的米会腐烂,且总是有石子掺杂在里面。”

他身上的法力是他结婚当天从父亲那儿获得的。“法力只传给自家人,并且是值得信任、不以法术害人或谋私的人。”老人说。他父亲将法力传给了所有儿女。

明师身体虚弱,坐直对他来说非常吃力,但他特别健谈。他一生都在用法力帮人们找回失物——不管是弄丢的还是被小偷偷走藏起来的。但是,其法力主要用于治愈鬼魂引起的病症。“鬼魂中最棘手的是惨死的及被处死的,这座岛上有很多。”他说,“最开始是荷兰人在岛上大肆屠杀,后来日本人也做了同样的事。这是一座奇怪的岛,充满邪恶灵魂。”

我问他,如果明师有如此强大的法力,为什么不用来抗击荷兰殖民者,阻止日本的侵略?

“我们有一句老话:‘巫术不过洋’。”他答道,“那意味着我们不能对其他大陆的事件施加影响,也意味着外国人的灵魂是未知的,我们没法控制。特别是欧洲人,要在他们身上施加法力非常困难。”

然而,在战争时期,他曾目睹多起非凡卓绝的壮举。有的明师能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救人,让其消失不见。老明师发誓,这是他亲眼所见。两个孩子显然震惊了。这个故事仍将在下一代中继续传颂。

我问老人,关于班扬人,他知道些什么。他确实了解:他们居住在山林里,是人,不是鬼魂。

我一直担忧的风暴终究还是来了,大雨滂沱,带来些许凉意。一阵柔和温润的清风从门窗吹进屋里,老人开始咳嗽起来。他说,自生病起,他就丧失了法力。他治愈的最后一个案例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肚子突然变得越来越大。他说了一些祈祷语之后,把一些草药交给了年轻人,让他一天服用三次。过了一个月,年轻人的身体恢复正常。这种病是什么引起的呢?明师说,这个年轻人偷东西了。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些人偷了邻居家的菠萝,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不断胀大,看起来像怀孕一样。他们的肚子里其实满是菠萝!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偷椰子的人身上。

对于拥有土地的明师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阻止潜在偷盗的机智方式。但这难道不也是人们对于公正与和谐原始诉求的体现吗?

或许以后我再也没机会见到一位垂死的明师,所以我冒昧地问了一个问题。从我进屋起,这个问题便萦绕于心。“你怕死吗?”我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生中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灵魂,有一头长白发的老妇人,有动物的灵魂,还有趁渔民捕鱼时侵犯其身心的水鬼。我看到过如此多神奇的事情,并期待见识更多……即使是过世之后。”他回答。

他的妻子忧心忡忡,担心我也是个邪术专家,专门来盗取他的秘术。从她的立场来看,她没有错,我向她道歉。我该走了,老人觉得遗憾,主动要为我祈福。再来一次也无妨。

司机把车停在地区医务室前,主管整个地区的医生刚好在那儿。他对明师有什么看法呢?他说,人们相信他们,那就够了。他用一些常见药可以在几天内让病人退烧,可是明师几分钟就可以搞定。比起来医务室,人们更喜欢找明师帮忙。在入职当天,他自己也曾前去向明师致敬。“他拥有这片土地,所以他扼制这儿的鬼魂。这里的逻辑与我在大学里学到的大相径庭,但它依然是一种逻辑。所以我应该怎么做?我在这里工作,我得信人所信。”

我到港口时,开往雅加达的船刚离港,晚点整整十个小时。一个妇人站在饮料摊前绝望地哭泣。她在游船停靠时段去槟城购物,回来的时候跳板已全部移除。她所有的行李、文件以及资金都在那艘船上。印尼国家船运在基江港的负责人正严厉地训斥她不遵守纪律。他说,他们公司对此事不负责,她必须自己处理这个问题。之后,他突然变得非常友善,主动要借她钱买飞往雅加达的机票:如此,她便可以先于船到雅加达,拿回她的东西。然后,她可以汇款还钱。“这不是船运公司的问题,是个人的问题。我得对这里的一切负责,即使是个人的问题。”他温和地自嘲道,并向我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