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总比在银行工作强(第2/3页)

汉堡是一个港口,这我一直知道,但我从未真正理解,直到像汉萨同盟的水手经过数月的海上航行后再次回港才真切感受到。地平线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库克斯港的屋顶,然后是布兰克内瑟的树丛中若隐若现的船长的小房子以及富商的白色大厦,最后才是城市教堂那绿铜铸造的尖顶。我去过汉堡几十次了,但香港占卜师让我感受到它真实的灵魂。

这不是唯一的惊喜。当我去见《明镜周刊》的主编时,他们说:“我们知道你想去印度生活。好。记者的工作将在今年年底结束。从1月1日起,我们希望你去德里。”

啧啧。曼谷的那个盲老头说对了,所有说我1994年要搬到另一个国家的占卜师也都说准了。我什么也没说,但这事看起来确实很奇怪。然而,这么快就离开曼谷对我来说是个问题。我该怎么去呢?坐飞机?我记得我的一个占卜师说过,搬家的好时机是4月8日以后。经过一番讨论,大家一致同意我将于1994年5月1日移居印度,这将满足所有人的需求——甚至关乎我的命运。

经过这么多年,香港的占卜师仍旧继续为我祈福。接下来是十八个漫长而宁静的日子,我只能在一艘从欧洲开往亚洲的船上安静地休息。这艘船将穿越闻名的大海:地中海、红海、波斯湾、印度洋。

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我们倾向于认为人类的大事件发生在陆地上。我们从历史遗迹的实体、已建造的东西、已被破坏的遗迹或坟墓中了解过去。但历史的大部分(通常是最具戏剧性的部分)都发生海洋上。在那里,人们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录,所有的东西都沉得无影无踪,水经过一千年或十万年还是一样,根本无迹可寻。大海激发了人类征服的梦想。在海洋上,文明和帝国的命运陆续上演。正是海洋之外的未知之地,促使伟大的航海家把他们的生命托付给海浪。

通过海路环游世界是最古老,也是最有趣的旅行方式之一。但不幸的是,正如我已认识到的,它正在迅速消失,这是我们人类追求现代文明而逐渐抹杀的一种乐趣。船只还在,客舱还在,但官僚机构和保险公司的规定让人无法碰触。

我是幸运的。在新加坡,我曾与罗伯托·普雷加兹共进晚餐。在老莱佛士酒店辉煌的最后几年里,他经营着这家酒店。我问过他,在一条开往东方的意大利航线上,他是否认识什么人,他给了我一个朋友的地址,他是意大利邮船公司的一名船长。我给他写了信,收到了令人鼓舞的答复。如果我能签署一些文件,让公司免于承担任何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责任,我就可以乘坐一艘名为“的里雅斯特”的集装箱船,9月底从拉斯佩齐亚开往新加坡。一份真正的礼物。

这份礼物始于拉斯佩齐亚本身。之前,我听说过这个城市,如果不是那艘船,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踏足此地,那么我就会错过如此可爱的19世纪的城市。当新统一的意大利急需一个军火库和海军基地时,一位海军上将依照加富尔的命令建造了这座城市,这个人有很强的审美感。原定于周六出海的“的里雅斯特”号先是推迟到周一,后又推迟到周三,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波尔图维奈尔进行一次短途旅行,并在莱里奇待了一整天,享受着假日海边的悠闲时光。

我们乘巴士沿着海岸返回拉斯佩齐亚,看到了壮观、笨拙的“的里雅斯特”号,它驶进了港口。这艘船有二百码长,整个甲板上堆满了集装箱,看上去就像公寓楼一般,中间有几条狭窄的走廊,整个看起来就像一座被废弃的城市。

随着集装箱的出现,轮船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姿态,港口也失去了生机勃勃的人潮。拉斯佩齐亚的“新”港看起来就像科幻电影中的场景。巨大的起重机来回移动,装卸各种颜色的巨大铁盒,把它们放在卡车上、船上、成堆的其他箱子上——所有这些都是自动的,连续的警报声也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惊慌。在四四方方的港口,我们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灵魂,仿佛一切都被一台遥远的计算机操纵着,人类已不复存在。

船起航了。在烟雾缭绕的黑夜里,看着那幽灵港口的灯光和海湾上其他闪烁的灯光汇合在一起,感觉真好。

我们有将近三个星期没有靠岸。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有一些目标值得期待:欣赏锡拉岩礁和卡律布狄斯大旋涡、墨西拿海峡、苏伊士运河、苦湖,或是红海的入口。我们有一个宽敞舒适的小木屋,墙上有一个大舷窗。由于经济原因,船员被减少到十八人,他们都在甲板下轮班工作,我们几乎不怎么见过他们。

日子过得很快,客厅里偶尔有一些午餐和晚餐聚会。我们与军官共进晚餐,他们穿着优雅的白色制服——老派绅士,有得是水手的智慧和航海故事来取悦客人。那不勒斯的厨师烹制的食物非常美味,从未出现重复菜品。

我每天日出起床,绕着船跑上十多圈。之后,我一连几个小时坐在船尾,读着书,或者迷迷糊糊地望着大海,或者看着一个孤独的船员在甲板上刮绞盘上的锈斑。在一片寂静之中,摇摇欲坠的集装箱随着船身轻轻地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想我终于理解水手:他们也是逃亡者,逃离陆地上的世界,从社会义务以及关系的沉重束缚中抽身,在不断变化的水和天空的世界住上几周、几个月,欣赏迷雾中小岛的幻影,或是在黑暗中闪烁的灯塔。

但水手也快消失了。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被称作能干的海员、伙伴和船夫,这些名字已被废除,由于工会的关系,取而代之的是“普通工”——意大利的官僚化术语,适用于所有工人。

几个世纪积累起来的海洋知识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现代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它了。现在一切都由仪器完成。从前,一个水手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学会通过水面的起伏来辨别鱼群的存在,评估港口的航行能力或探测暗礁。现在所有这些专业技术都被声纳和雷达取代,它们日渐精确。但是,知识的力量正在消失!有多少天然的“直觉的天线”从人们的头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电子天线!

“一切都是自动化的。没有必要再看海了。”船长悲伤地说。当你看到大海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如此与众不同!时时刻刻变幻无常,颜色密度多种多样,声音、波浪呈现不同的景:一会儿海豚在船边跟着游泳,一会儿鲸鱼好似被我们这艘巨轮吓得潜入深海,还有浅滩上玩龙骨的飞鱼,或是前往吉布提海湾交配繁殖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