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孤山

沈府筹办家宴,蓝笙太阳还未落山就来了。照他的话说,他既然一只脚踏进了布家门,四舍五入地算,怎么也有半脚踩在沈家门槛内的。所以是自己人了,也用不着太拘礼。

“许久没见老夫人了,今儿特地来得早些,陪老夫人打打茶围。”他说,指使人往园里抬瓜果和腊味,边道,“天眼见凉下来了,我在洛阳得了些孝敬,大多是陆上干货,也有建安来的海货。日后两府更有瓜葛了,两边匀一匀,都尝个鲜。”

蔺氏在一旁啧啧道:“你有心,家下大人用着就是了,还惦记我们。”

蓝笙咧嘴一笑,“老夫人别客套,是郡主让我送来的。”

蔺氏恍然道:“我险些忘了!知闲,快让先生写帖子,请郡主郡马过府来聚。回头暖儿要回来,殿下最疼她,她们婆媳家里见了也好说话。”

边上知闲低眉顺眼应了,乜了乜蓝笙,吊着嘴角道:“你可算得偿所愿了,不过还是仔细些,好生待我家暖儿。她脑子活络,你要是冷落了她,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

虽是笑着说,话里轻蔑的味道也能嗅出来。蓝笙犹疑地看她,暗忖她大约是察觉出什么动静了。否则她再刻薄,也不会当着老夫人的面这样说布暖。

蔺氏蹙眉道:“你是长辈,嘴下留点神。想到什么冲口而出,叫人听见了像什么!”

知闲方不情不愿地道是,悻悻退到蔺氏身后去。

蓝笙只做木讷,面上不搭理她,心里也可怜她。他认识容与二十来年,他是个什么脾气自己都了解。容与不爱知闲,从和她定亲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她得不到爱情,却要守着婚姻的空壳过一辈子,的确值得同情。一个苦闷的女人发两句牢骚,于他来说见怪不怪。

蔺氏转头看,“六郎说了要早些回来的,想来也快了。晤歌快别忙了,坐下歇会子。”原本就相熟,如今更近了,尤显得亲。热络叫坐在下手,笑道:“真没想到果然有这一天!你也晓得,我前头总推脱,就是顾忌洛阳的那件倒灶事儿。怕万一叫郡主殿下知道,两头都不好说话。如今好了,你不放在心上,我暖儿就有着落了。也合该她是有福的,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配到你家,是前世烧了高香。只是见了殿下我怪不自在的,你瞧这辈分……”

蔺氏讪讪摊了手,蓝笙朗声道:“老夫人不必多虑,辈分的事,我家殿下是处之泰然的。横竖日后见礼的时候老夫人多担待,稳坐高台罢了。至于洛阳旧事,我未同我母亲说起过……”

知闲讥诮一笑,不出所料,这望门寡的大帽子扣着,布暖能踏进郡主府的大门才怪!郡主再宽宏大度,儿子的性命总归要看顾。一个不祥的女人,临要过门就克死了未婚夫,这般名头,论谁都要望而却步。

若不是怕布暖落了空要打容与的算盘,她真想在郡主面前把她的老底抖出来。这样不要脸皮的破落户,叫她嫁进高官望族,真是白便宜了她。她应该配个杀猪宰羊的屠户,或是庄子上又臭又愣的昆仑奴,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发作起来,简直就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她思来想去,也罢,蓝笙要是命够硬,且叫他们拜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布暖嫁过门再寻时机透露给郡主,届时有她好果子吃的。真真被休弃,可比退婚苦厄得多!

那边蓝笙直言道:“依我看,这事没必要交代得那么清楚。就照原先说的,姓冬,我心里有数就是了。过礼有我亲自操办,瞒下来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日后再寻机会,就说布家丧女,过继给姨母家了,也算名正言顺。”他拱了拱手,“所以要请老夫人费心,殿下面前,替晤歌多周全才好。”

蔺氏连连点头,“这个不消你说我也知道,难为你一片情,这样为暖儿着想。我心里很欢喜,暖儿苦尽甘来了,将来也有依。”顿了顿又疑惑,“敬节堂里的事后来怎么料理的?”

蓝笙道:“买通了堂主和门上的婆子,偷着运了个死囚进去,把假布暖换出来了。活口留在那里总归不放心,万一哪天咬出来,要坏大事。索性了结了,一劳永逸。”

蔺氏长长哦了声,“这样好,死无对证,就算日后要翻案,也不怕顶替的人身上出纰漏了。先前那个女孩儿呢?可远远打发了?”

蓝笙道是,“赠她千金,叫她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了。”

蔺氏缓了口气,笑道:“这一来一去使了好些钱吧?你破费了。”

蓝笙看了知闲一眼,其实这事是容与张罗的,他城防上出了问题,有阵子忙得耳朵都摸不着。原打算忙过了再着手那事,没想到容与倒抢先办了。现在听老夫人口气,并不知道事情经过,他便敷衍过去了。若说出来,少不得更要把知闲气得跳脚。

他忙岔开话题,谈谈外头听来的新鲜事。又说起贺兰的死,嗟叹道:“贺兰看似荒唐,其实为人还是不错的。上次洛阳的事,他也替暖儿说了话。到如今落了这下场,世事无常啊!”

知闲却嗤笑,“这种臭名远扬的妖孽能有那副好心肠?莫不是得着了什么好处,才帮衬着布暖的吧!”

这句话引人反感,蓝笙面上阴沉着,不接她话茬,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蔺氏也觉得知闲有点不成话,回头斥道:“你是怎么回事?我平素不说你,敬你是个懂进退的孩子。今天竟像吃错了药似的!同个死人计较,损阴骘的!不论他生前怎么样,人死债消,你口下留德吧!”

蓝笙实在坐不住,起身道:“我在酒坊里沽了两缸酒,不知为什么还没送来。老夫人宽坐,我上外头瞧瞧去。”

蔺氏忙道好,正想责怪知闲几句,蓝笙又道:“叶娘子,酒来了不知搁哪里,你随我一道过去?”

知闲怔了怔,料着是蓝笙有话要私底下和她说。她也不怵,正好她心里的窝囊气要找人出。他蓝笙如今是布暖的未婚夫,是不是该管束她?难不成还愿意戴绿帽子么?

她和蔺氏回禀一声,便敛裙跟他出去。转过二门上的女墙,蓝笙停下步子回望她,恶声道:“你发什么疯?夹枪带棍的,打量别人听不出来么?我劝你聪明些,你要找我的茬,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要是不干不净的泼暖儿脏水,仔细我要了你的命!”

知闲嗬了声,“你撒野撒到沈府来了?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若是你,挖个坑把脑袋埋起来!自己的女人管不住,还有脸冲着我大呼小叫!我问你,布暖和容与的事,你知道了么?”

蓝笙睥睨着她,涩然道:“他们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