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五   紫醉金迷(第2/6页)

黄梓瑕赶紧向他道了谢,然后拿了一个白色茯苓饼慢慢吃着。王蕴在她身边坐下,问:“小公公原籍哪里,是京城人氏吗?”

她点点头,说:“奴婢是京郊人。”

他又说:“听你说话似乎也有一点蜀地口音,是不是在蜀地也住过?”

黄梓瑕摇头,说:“没住过。不过奴婢的母亲是蜀地人。”

“哦……”

“奴婢小时净身,被内侍省分派到九成宫,如今到了夔王府。因认识几个字,所以王爷这次让我来教导王妃,真是奴婢无上荣幸。”她不动声色扯出内侍省和夔王府作自己的掩饰,果然王蕴不再说话,只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和神情,眼中似有疑惑又似有动摇。

不过他毕竟向来稳重的人,便引开了话题,只笑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小公公,不知宫中及王府的规矩,是否烦琐?”

她自然说:“也不是特别多,王妃聪明灵透,几日之内必定能全部熟知的。”

“好像……多得有点过分了啊。”

看着李舒白丢在她面前的二三十本厚厚书册,黄梓瑕目瞪口呆:“王府和宫里的规矩有这么多?”

“不是。”李舒白慢悠悠地开口。

她松了一口气:“有一部分不是?”

“不,这只是一部分,”李舒白淡淡地说,“而且只是王府规矩的一部分。”

黄梓瑕有吐血的冲动:“我这几天要把这些都学完,去教你的王妃?”

“不,应该是今晚就学完,全部背下来。”

“我想这些应该没人能背下来吧?”她不敢置信。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随意拿出一本丢在她面前,说:“随便翻一页,拣一条。”

黄梓瑕便翻开来,看着上面:“第三十五,年节,第十九条。”

“三十五,年节,第十九。春分,厨房例赐春饼,赏赐例:孺人绢十匹,布五匹;媵绢八匹,布三匹;随侍绢五匹,布三匹。府中一等宫人赐银十两,二等五两,三等三两。其余散杂人等一两。”

黄梓瑕嘴角抽搐,又拿过一本,翻开来:“第十六,讲,第四。”

“十六,讲,第四。朝廷为诸王指派讲读官,五日一讲,称为王傅。及冠前王傅择诗书礼乐诸经典论述之,及冠后王可自择,十日一讲,学不可废。”

难怪这个人能随口就说出自己身边随便一个侍卫的所有资料。黄梓瑕简直佩服他了,又翻开一本:“二十四,楼阁馆台制,第九十三。”

李舒白终于停顿了一下,她得意地看着他:“终于不会了吧?”

“自然不会,楼阁馆台制总共只有九十条,哪来的九十三?”

黄梓瑕不得不以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说实话,像你这样过目不忘的人,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要用心,没什么东西是记不住的。”李舒白说着,抬手在桌上那一堆书册上按了按,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所以,明天我会以同样的方法考验你,你最好用心点。”

…………

黄梓瑕看着他离开,不由自主地哀鸣一声,趴在了桌上。

不管怎样,虽然一夜背下所有规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黄梓瑕努力打起精神,至少也看了一遍,记下了大概。

第二日去王家之前,还以为会接受李舒白那暴雨雷霆般的考验,谁知一早起来去见李舒白,却听说王爷今日早已起身去巡视京城左卫了,只留下话,说杨崇古刚到王府,若规矩还不熟悉,可带着书册前往王妃处教导。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点郁闷——什么嘛,吓唬得她一夜没睡,很好玩吗?

今日王若一身浅碧罗衣,纠缠的花枝在她的袖口衣襟上烂漫地开放着,一头黑发松松绾起,只在鬓边插着两三朵粉色珠花,娇媚又俏皮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她看见黄梓瑕过来,面容上顿时露出止不住的笑容,提起裙角快步走到门口迎接她,笑魇如花,连黄梓瑕都被感染了,两人一下子就熟稔如多年好友。

“早上素绮姑姑已经和我说了宫里太妃诸王公主等皇亲,这么多人,我都有点记不住呢!结果素绮姑姑又说,你要跟我说的规矩更多,哎呀怎么办,我都有点烦恼了。”

黄梓瑕笑着安慰她:“不用担心,王妃聪明颖悟,记起来自然也是极快的。”

“才不是呢,小时候我学琴,就是最简单的一首柳……哦,流水嘛,结果别人都学得比我快,大娘老是说我笨,急死我呢!”她说着,似乎有点心虚,赶紧又问:“王府中规矩难学吗?”

“应该还好,王妃出身百年大族,说不定家里规矩还更多些呢。”黄梓瑕说着,将自己带来的册子递到她面前,看着她面露难色,又再补上一句,“这只是王府中律令的一部分,等王妃看完了,下次我再带其他的过来。”

一下午黄梓瑕就吃着点心,看着王若认真研读王府律条,心虚中也把王府律看了看。万一自己这个授课的还不如王妃,那可丢脸了。

不过今天看律条,毕竟没有昨晚那么紧张了。她看着看着,神思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目光在室内飘来飘去,忽然发现王若一直捧着书,在怔怔发呆。

黄梓瑕见她始终不动,便合上手中律令,问:“王妃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素绮姑姑教导我的一些事情。”她犹豫迟疑地说。

黄梓瑕微笑问:“素绮姑姑说什么了?”

“素绮姑姑为我述说《女诫》,在‘专心’一篇中,她说:‘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如今我朝多有女子因不满夫家而下堂求去,真是有悖伦常。女子尚贞节,从一而终,皇家更重此事。’”

黄梓瑕点头,说:“《女诫》是闺阁中开蒙的,素绮姑姑也只是惯例说说而已,怎么王妃有感吗?”

“我……以前自然是读过的,”王若赶紧说,“只是忽然想到一二事,觉得心中无解。”

“不知是什么事?王妃可否说给我听听?”

“就是……我听说当年武后曾是太宗的才人,玄宗杨贵妃曾是寿王妃……”她迟疑地说。

黄梓瑕没想到会是这种千古难题,想来那么多史官都无法文过饰非,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只好苦笑道:“本朝……确实有些事情难以断言。”

“那,汉朝时,也有汉武帝的母亲王,在宫外成婚生女之后,又抛夫弃女,伪称自己是初婚而进宫,最后母仪天下……不是吗?”

黄梓瑕瞠目结舌许久,最后只能说:“我泱泱华夏九州大地,古往今来千年历史,总会有一两个人与众不同,但也毕竟是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