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暗 (三)玉颜不及寒鸦色

郓王连夜赶来安慰她。

“我没事……”她低声说着,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不自觉地拉着他的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

郓王只觉得胸口激荡出无尽的怜惜来,他紧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低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倒要看看,这府中哪个鬼魅敢作祟!”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面带着忐忑的笑容偎依着他:“王爷凛然之姿,镇守王府,怎么可能会有鬼魅呢?是我日思夜想,以至于出了幻觉吧……”

他也笑了,笑着伸手轻抚她垂顺的长发,低声喃喃道:“阿芍,你绝不会像阿芙那样……绝不会!”

王芍闭上眼睛,抱紧他。

送走了郓王之后,王芍闲着没事把旁边书房里的书翻了几本,又把一些卷轴和经折装的书也打开来看了看,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也并不着急,心想,既然自己怀上了孩子,而且端倪也已经出现,那么该来的,总是要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独自倚在榻上,她慢慢翻着手中的诗集,随口问永龄:“没来我这边之前,你们都是在哪里伺候的?”

永龄在她身边做着女红,娓娓说道:“奴婢以前是宫里的,跟着王爷出府。王爷立了王孺人之后,便被分派到这里来。王孺人逝世之后,奴婢便一直留在这里了。”

王芍漫不经心听着,将手中书翻到昨日夹着那片枫叶的地方。

那里的页缝间,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夜来风雨,寤寐难眠。窗外幽光隐隐,又有水波动荡,幻影丛生。然而腹中胎儿阵阵动弹,全身僵硬,无法自制。唯有暗祷此为梦境,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往……

行笔至此,更加散乱,后面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

她点头,又问:“其余四位侍女呢?”

“来自府中各处,也有之前做女工的、伺候书房的。夫人过来之时,王府丞挑了几个稳重的到这边。”

“我看芳菲进退有度,之前是伺候过的吗?”

“这倒没有,不过她姐姐在郭夫人近旁,大约教了她些。”

王芍笑一笑,将书轻轻合上,又问:“每日里躺着无聊,不知我姐姐……王孺人,之前怀胎的时候,怎么消磨时间呢?”

永龄略微有点迟疑,见她执意看着自己,才叹息说道:“王孺人是娇怯怯的美人儿,芙蓉一样清丽。可惜个性安静清冷,身子也弱,怀胎的时候便夜夜噩梦,还……还中了邪……”

王芍侧头问:“中邪是怎么回事?”

“唉……可能是怀了孩子后多思多虑,常常半夜惊醒,又说自己看到什么不洁净的东西。”

王芍抬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问:“也是像我昨夜一般?”

永龄见她脸色略微苍白,便安慰地抚了抚她的手,才说:“王孺人当时一看便吓晕了,奴婢们直到天亮才发现她倒在窗前,问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后来府中请了道士、和尚,法事也作了好几回了,可她自此后日日噩梦,人也看着一天天虚弱下来了。”

“孩子呢?”她缓缓问。

“早产了,而且,生产之后,王孺人就血崩而死,”永龄说起,依然低声叹息,“现如今都快周岁了,还是病恹恹的,比人家七八个月的大不了多少。大家都说天生不足,没办法了。”

王芍举目望着室内,说道:“看这四壁的书,想必是王孺人怀孕时,看多了荒诞不经之谈,太过伤神了。”

“正是呢,王爷也担心,所以屋内所有书当时都被取走了。她逝世后,才又搬回来恢复原样。”

“孕期十个月呢,这么无聊,难道她没有藏起一本偷偷看?”

“有啊,我就遇见过……和夫人手中这本有点像。”永龄不识字,只笑道,“不过在我看来,书长得都一样。”

王芍合上书本,闭上眼靠在床上,低声说:“我知道了。依我看,是这居处不干净,还是和王爷说一声,让我移居吧。”

当日下午,郓王便吩咐让王芍住到他那边去,两人每日起居,如同民间夫妻。郓王那边自有人伺候,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永龄过去。

身边人格外关切,王芍又处处留意,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算得一直顺利。

转过年到盛夏,她即将临盆,身体颇有些不便。

这一日晚间,宫中传出消息,皇上身体不豫。王芍送郓王出去,看看天色,今晚定会在宫中守一夜了。

她与永龄一路走着,经过郭纨住的地方,看见灵徽站在阴暗的角落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在朦胧的夜色之中,玉雪可爱的这个小女孩,那双眼睛,看起来与雪色的一模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对灵徽微微一笑,柔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你娘亲呢?”

灵徽不会说话,只转头看向后面。郭纨从阴暗中慢慢走出来,脸上堆着微笑道:“妹妹身体要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边走着?”

王芍也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这就回去。”

郭纨将手轻轻按在灵徽的肩上,说:“灵徽你看,小弟弟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到时候,你就有人一起玩了……”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种令王芍觉得诡异的飘忽。

而灵徽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双与雪色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让她觉得不对劲。她下意识地抓住永龄的手臂,将她拉扯过来,冷静地往前一推。

永龄正好迎上冲上来的灵徽,两人撞在一处,硬生生帮她挡下了灵徽那一撞的力量。而灵徽也摔倒在地,哇哇痛哭出来。

永龄吓了一跳,正要去抱灵徽,王芍已经叫她:“永龄……”

永龄听得她的声音微颤,气力不继,赶紧回头看她。

王芍盯着依然站在那里的郭纨,冷静地说:“我们回去吧。”

郭纨扶起依然在地上的灵徽,向着她走去:“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让妹妹受惊了……”

王芍将手搭在永龄的臂上,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对永龄说道:“天色已暗,早点回去吧。”

她一路慢慢走回去,有几次,永龄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整个人的力量都依靠在她身上。

她低声问:“夫人难道是要……”

“先回去。”她说着,声音已微微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