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 七   月迷津渡

“无论如何追溯,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到现在,总算有第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出现了,我作为凶手的可能性,或许可以就此推翻了……”

送走了被大案搞得兴奋不已的周子秦,黄梓瑕也起身向李舒白告辞。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摇曳的蜀葵花,月光下艳丽的颜色陡然迷了她的眼睛,她恍惚地站在花前许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心口一阵冰冷,脸色蓦然苍白。

夏末,夜风渐感凉意。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的身躯忽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低低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慢慢回头看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李舒白见客栈院内偶有人来往,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屋内,关了门,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父母,还有哥哥……祖母……”她双唇颤抖,几不成声。

李舒白自然明白了,低声在她耳边问:“你怀疑,你的父母也是死在鸩毒之下?”

她狠狠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她的手抓着桌角,因太过用力,连关节都泛白泛紫了:“是……我想,确认一下……”

“你先喝口水。”李舒白给她倒了一杯茶,站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问,“你真的,要确认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在灯火之下,渐渐蒙上一层泪水,她的眼睛茫然而恍惚,被灯光一照,却直如水晶般晶莹。

她死死咬着下唇,点一点头,说:“是。”

他不再说什么,抬起手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按,便疾步走出客栈,奔到巷子口。

远远月光之下,周子秦没有骑马,正牵着小瑕蹦蹦跳跳地往使君府方向而去,那三步一蹦、五步一跳的样子,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的喜悦。

他在后面喊道:“周子秦!”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路上,周子秦听到声音,赶紧拉着小瑕一路小跑着回来:“王兄!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舒白低声说:“我们出去走一趟。”

周子秦顿时兴奋了:“太好了,把崇古也叫来,我带你们去吃成都最好吃的鱼!花椒一撒别提多香了……”

“她不去。”李舒白说道。

周子秦“咦”了一声,问:“那我们去……哪里?”

“掘墓。”

周子秦顿时又惊又喜:“这个我喜欢!我和崇古配合得很好的!我们绝对是挖坟掘尸两大高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声点。”李舒白提醒他。

周子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舒白又说:“她前几日累了,今晚得休息一下。”

“这么刺激的时刻,他居然选择休息……真是太没有身为神探的操守了。”周子秦噘着嘴,然后又想起什么,赶紧问,“王爷重伤初愈,这种事情……不如就让我独自去做好了,保证做得一丝不苟,十全十美!”

李舒白望着沉沉夜色,成都府所有的道路都是青石铺砌,年深日久,磨得润了,月华笼罩在上面,反射着一层微显冰冷的光芒。

他慢慢地说:“这可能是本案之中,第一个有利于她的证据,我不能不去。”

周子秦有点诧异,问:“她?哪个她?”

李舒白不说话,只问:“你能出城吗?”

“这个绝对没问题,虽然我来的不久,但城门所有人都是我哥们了,我就说夜晚出去查案,保证替我们开门,”他说着,又悄悄凑近李舒白耳朵,轻声问,“去哪儿挖?”

李舒白转头看向城外山上,目光中映着月光,又清冷,又宁静。

他说:“黄使君一家的墓上。”

成都以西,城郊银杏岭旁,面南无数坟茔。

“都说这块地风水特别好啊,所以很多有钱人都在这里买坟地。黄使君死于非命之后,黄梓瑕出逃,他族中凋落,没有什么人来收殓尸骨,是郡中几个乡绅筹钱,将他葬在此处的。”周子秦拿着刚从家里拿来的工具,绕着并不高大的坟茔转了一圈,看着墓碑上的字,叹息道,“碑上没有黄梓瑕的名字啊。”

李舒白淡淡道:“终会加上去的。”

“不知道黄梓瑕有没有过来看过父母的坟墓呢。”他说着,在青砖瓮砌的坟墓上寻找着下手的缝隙,“这么说的话,其实我要是每天悄悄守在这边,肯定能等到黄梓瑕悄悄回到蜀地祭拜,到时候我跳出来把她一把抓住,跟她说,我们一起联手破解你父母的血案吧!王爷您说,黄梓瑕会不会被我感动,从此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破解天下所有奇案……”

“不会。”李舒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周子秦压根儿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喜滋滋地说:“也对。所以我现在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我准备联手崇古,先把黄家的这个案子给破了,到时候黄梓瑕一定会回到成都,找到我向我致谢,那时我就对她说——”

周子秦说着,仿佛黄梓瑕就在他的面前一般,手一挥,十分豪迈地哈哈大笑:“不必多礼啦,黄梓瑕,这都是本捕头应该做的!如果你要感谢的话,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起为造福成都百姓而携手破案,成就一代美名!”

李舒白颇有点无奈,直接把话题岔开了:“你觉得从哪里下手比较方便?”

周子秦又研究了一下旁边太夫人和叔父的墓,然后说:“一晚上要挖五个墓也太难了。依我看,叔父的墓,虽然也是青砖砌的,但形制要小很多。而且成都乡绅们只是顺便帮他收殓,活做得不细。依我看,从墓后斜向下打洞进去,到天亮前,应该能挖出来了。”

两人对照墓碑的方位,在墓后开挖斜洞。毕竟是新下葬的土,十分松软,很顺利便打到了墓室,挖下了墓砖后,出现了棺木的一头。

“这里应该是头部方向,到时候也剪一绺头发回去,”周子秦一边拆着棺材板一边絮絮叨叨,“这回我们算运气好啦,上次在长安啊,也有一桩疑案,大理寺要求开棺验尸。结果那户人家真有钱,坟边的土都是用鸡蛋清和糯米汁搅拌过的,风吹日晒硬得跟铁似的,大理寺一干人挖了四五天,才算把墓室给挖了出来,结果那砖缝上又浇了铜汁,密不透风的一个笼子,最后终于被我们给整个掀了才算完……”

“你爹也把你给掀了吧?”李舒白问。

周子秦吐吐舌头,说:“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将到天明的时候,李舒白回到客栈,看见黄梓瑕的房间里还透出隐隐的灯光,他犹豫了一下,见厨房的人已经在准备早餐,便让他们下了两碗汤饼,敲开了黄梓瑕的门。

黄梓瑕应声开门,她显然彻夜在等待他的消息,熬红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