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倾 十七   冠盖京华

这是她自己的同心结,这是她自己的障面扇,这是她自己的嫁衣,这是她,即将要面对的亲事。

王蕴在那日晚间到来。

黄梓瑕正在窗下小酌,看见他过来,也不起身,只朝他点头示意,给他也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王蕴在她面前坐下,看着她苍白面容上因为饮酒而浮起的两瓣桃花,不觉有些诧异,说:“原来你喜欢独自喝酒。”

“不,这是第一次,”她说着,抬起一双略带晕红与恍惚的眼睛望着他,声音微显模糊,“我听说,有时候这世上万事艰难,真的承受不住时,喝一点酒醉一场,或许明日一切就都有转机了。”

王蕴看着她在烛光下迷离眩晕的面容,桃花似的颜色之上,清露般的眼睛此时散了光芒,比她平时看着他时明亮清晰的那种目光,更显得动人千百倍。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桌上的酒壶取走,说:“好了,那么到此也就够了,你睡一觉就好。”

“上一次喝酒,还是你在左金吾卫时呢。”她说着,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桌上摇动的烛光,于是那一点烛光也就长久地在她的眼中摇曳,盈盈秋波之中的一点星光,让王蕴忍不住望着那点星子,就像被吸住了般,移不开目光。

他记得,那时候黄梓瑕被周子秦带过来,和左金吾卫一帮兄弟喝酒。盛夏中午,天气燠热,虽然他帮她挡了大部分酒,可她还是两颊晕红,面若桃花——也许是天气炎热,也许是她就是喝酒容易上头的体质。

结果,就这一次,她便被夔王抓住了。在王蕴的记忆中,那是第一次看见夔王发怒——就因为这种小事。

那时已经觉得很不对劲的他,到现在,望着面前她神情恍惚的面容,忽然明白了,当时自己的心中,那不安定的恐慌,究竟是为什么。

黄梓瑕抬眼看他,摇了摇头,说:“放心吧,只是一点淡酒。我只是想喝酒,但是并没有想让自己醉一场——我如今面对的事情千头万绪如此复杂,又如何能让自己逃避发泄?”

王蕴默然望着她,轻声说:“若真的承受不住,我帮你。”

“多谢你了,”黄梓瑕颔首说道,“不过御林军那边事务繁忙,我又如何能让你放下那边的事情替我操心呢?”

“你我如今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这样见外?”王蕴望着她,无奈说道,“但我也知道,自己帮不了你。在这一点上,我甚至不如子秦,好歹他能与你一起查案,一起解谜,而我确实没有他的本事。”

“何须如此说呢?子秦固然有他的长处,但你也有这世上无人能匹的能力。”

“只是……”他想说,只是在那个人的面前,自己的能力又算得了什么。但有些话不该说的,他也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然后便摇头绕开了话题,说,“我有个消息告诉你,你一定会开心振作的。”

黄梓瑕点头看着他,问:“什么?”

“今日我例行巡逻,在大理寺旁边,看见了一个人,”他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温柔地看着她,“你猜,是谁?”

黄梓瑕看着他的笑意,略一思索,然后不由得失声问:“滴翠?”

“对,就是吕滴翠,”王蕴点头微笑道,“虽然我恼怒张行英陷害你,但知道你一贯关心那位吕姑娘,所以便让其他人先行,自己下马悄悄跟着她,想过去看看她在这边要干什么。”

黄梓瑕心下虽然焦急,但见他神情自若,知道应该是好事,才放心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只望着他期待下文。

“我见她在大理寺旁边的巷子中徘徊,脸上神情尽是绝望。我还在想是不是将她私下带过来见你时,却见旁边出来一个人,抓住她的手臂就将她拉到角落,问她,你怎么还敢在这里徘徊?”王蕴说着,压低声音问,“你猜,这个人又是谁?”

黄梓瑕这下可真不知道了,只能摇了摇头,说:“在有司衙门旁边出现的人,又认识吕滴翠的人,可着实不多……是张行英的熟人吗?”

“是韦保衡。”王蕴低声道。

黄梓瑕不由得失声“啊”了出声,但同昌公主的驸马韦保衡与滴翠确实相识,令她也只片刻诧异,便问:“韦保衡将她带走了吗?”

“嗯,吕滴翠当时哭道,自己是钦命要犯,如今连张行英也死了,她要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一死百了。但韦保衡劝她说并无意义,最后终究还是带走了她。但他们却不是往广化里而去,是往永嘉坊而去。之后我便回去了,没见他们去了哪儿。”

黄梓瑕微微皱眉,思忖片刻才说:“永嘉坊为夔王府和昭王府所在,日常官民来往甚多,若要藏人,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嗯,我已私下叫人去打探此事,若有消息便及时告诉你。”

黄梓瑕点头。更深夜阑,她起身收拾桌上酒菜,给他换了几碟糕点果子,又取过小刀,为他剖了两个橙子。

橙子汁水丰盈,沾染到了她的手指之上,她起身倒水在盆中洗手。等她回身落座时,却见烛火之下,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倒映着火光,明亮灼灼。

她不由得一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问:“甜吗?”

“嗯。”他应着,抬手给她递了一片。

黄梓瑕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待回味久了,又略带苦涩。

她默默吃着,低垂的脸庞上,睫毛在微微摇晃的灯光下映出一片朦胧阴影,半掩住她的神情。

王蕴觉得心口涌起一种甜蜜掺杂着不安的情绪,情不自禁便说:“你的嫁衣交由长安最有名的金绣坊在做,他们那边十余个绣娘日夜赶工,已经即将完工了,这几日便会送来给你。”

黄梓瑕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橙汁便落在了桌面上。她停了停,扯过旁边的丝帕擦去,轻轻点了一下头,说:“真是对不住……别家姑娘,都是自己替自己裁剪嫁衣的……”

“我的妻子与众不同,普通人都会做的,有什么稀罕?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王蕴说着,唇角含着最温柔的一弯弧度,轻声说道,“如今夔王那个案子,是交由王公公办理的,你若能帮得上他,便是对王家莫大的贡献。嫁衣有无数女子都能做,可这件事,普天之下,舍你其谁呢?”

黄梓瑕本不想提起某些事,但他既然已这样说了,她便轻声说道:“今日,我去了梁氏木作坊,也听到了木匠师傅们所说的事情,梓瑕……十分感念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要这么生分。毕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即将成为夫妻,正是一体同心,”王蕴望着她,目光温柔明亮,“梓瑕,还有件事情,我务必要请你在婚前便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