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竺香(第2/3页)

杨继宗道:“怎么不对?”

“我看他委实不像平常的走方郎中。”

杨继宗却不愿再和他周旋:“我听人说,先生识出他乃是一位大药铺的掌柜,不知先生何以说出此话?”

柳先生看搪塞不过,只得说道:“敝人虽然不才,却也行走江湖几十年了,眼睛看人还是准的。他前日虽是走方郎中的打扮,我却认得,他分明是那丽正门外一家百年老店,叫作养荣堂的大掌柜。”

杨继宗听见说有了一个实处,自是欢喜:“那养荣堂有什么来历?”

“闻到这养荣堂早在胜朝大都时候就已经开办,也曾是京师药行中数得上的大买卖。国朝以来因多次易主,这家药铺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毕竟是老店铺,有名望,因此客人也还甚多。在下也曾到那店里问过医,抓过几副汤药。”

“你既认识他,前日可与他打过招呼?”

“我们说书这一行,最重描摹世态,因此不论到了什么地方,总爱细心观察不同人等的音容举止,所以才会注意到有这样一位掌柜。但他是开生药铺的财主,在下只是个抓药的病人,虽与他见过几面,并没有搭过一句话,更不提相互结识。那日见他来此处时又似有什么隐情,哪敢就唐突与他打招呼!倒是他似乎也觉得在下有些眼熟,倒像是有意要避开我的眼神,多是背向着在下。”

“先生可知这位掌柜叫什么名字,相貌如何?”

“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胡掌柜,名字实在不知。他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白面短须,长得甚是文静。”

杨继宗还想再了解些情况:“先生可曾注意,除了前天,那位胡掌柜可曾还到过这茶坊?”

柳先生道:“这个在下实在没有注意。但这福安茶坊统共不过几丈之地,若是他别的日子也还来过,我当不会看不到。”

“那么前天这位胡掌柜在此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敝人在此说评话,以舌为田,需要集中精神,平常也顾不上茶坊中的杂事。只因这位胡掌柜忽然改变身份,让人觉得有些蹊跷,我才略上了些心。但看他当时也无非真如走江湖的医士那般,串了几个桌子售卖他的药物。我当时虽觉怪异,却也没敢动声色。我们说书常讲:人有旦夕祸福,马有转缰之灾,说不准他家突生变故,一时沦落,也是有的。”

杨继宗并不想让这个案子牵连过多的人,也就不再多问,赠了一些谢仪,告辞去了。

杨二虽然不算精明,此时也看出了端倪,问道:“爷,咱们这就去那养荣堂吗?”

杨继宗笑道:“这次你倒明白。”

“只是我们不认识路,可别走岔了。”

杨继宗道:“这京城道路如同棋盘一般,不是东西向,就是南北向。我们只管朝南走,见到城墙再向东,不怕找不到丽正门。出了城,再找那养荣堂。”

人们口中的丽正门,其实就是正阳门。当初永乐皇帝修建北京城,大半用的元大都旧制,九座城门中倒有七座以元大都的城门为基础修复,当时也仍用原来的称呼。直到正统年间,朝廷对京城九门重新修整扩建,正统四年[16]才算完工,也把原来七座城门的名称都改了。中路南门是北京城的主门,原来叫作丽正门,改叫正阳门,只是京中百姓有个念旧的习性,对老地名尤其眷恋,因此一直还用元朝和明朝初年的叫法,反倒是正阳门三个字,只在门匾上挂着,很少有人提及。

养荣堂其实很好找,出了正阳门往南不远,大街路东一处挺大的门脸就是。面脸上面悬着一块大匾,黑底金字:养荣堂。杨继宗走近了再看题款,果然是元朝至元年间所书。

这个药铺的格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三间厅堂靠着后山墙全是接到天棚的百眼药橱,药橱上横平竖直有无数排的小抽屉,抽屉上写着“陈皮”“半夏”“人参”“附子”等药名。药橱前面是黑漆柜台,后面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伙计,此时并没有人来买药。进门右手有一张桌子,一位坐堂郎中正在为病人把脉。厅堂尽南边有一道后门,显然是通往后院的,一般药铺都是在后院储存、炮制药品,掌柜的和学徒大概也在那里居住。

杨继宗来到柜台前,向着伙计一抱拳道:“打搅了,不知贵店可有一味药,叫作天竺香的?”

伙计一听,连忙赔着笑说:“官人您请稍等,这得让我们师傅来跟您说话。”说完他急匆匆出了后门。过了片刻,才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随着那伙计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白麻布包。

老者同杨继宗打过招呼,才把手中的白布包打开,说道:“这位官人要是前几个月来,我们店里还真没有这味药。算您赶巧了,我们重阳节前后刚进了一批比较稀罕的药材,正好有这天竺香。可不知道,您要用它医治什么病痛?”

杨继宗低头细看,见白布包着几块药材,形状似圆非圆,似卵非卵,大的不过鸽子蛋大小,小的只有小拇指头模样,初看有些像是琥珀,但颜色略浅一些,也没有琥珀的光泽。他示意可否拿起来看看,那老者点头同意。拿在手里才觉得这东西极轻,嗅一嗅确实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正是昨天吕大相脖子上的气味。

杨继宗对那老者说道:“我也不懂得医药,只是家兄近来受了风寒,咳嗽不止。有一位世外杏林高手吩咐说,要用这天竺香碾细了和成膏,涂抹在风池穴上,方可药到病除。我们找了几家药铺,都无此味,幸亏在贵号寻到了。”

那老者听了,满脸的不屑,把杨继宗手里那块天竺香收了回来,又用麻布包了,才说:“不知您所谓的杏林高手是哪一位,但《本草》上讲得明白,这天竺香出产于天竺以西的西牛贺洲,性温,味辛微苦,有活血祛风、舒筋止痛、通气化滞之功能。如若是胸腹闷痛,疽痈恶疮,甚或是妇女虚寒痛经,此药都有奇效,可没听说过用它来治咳嗽的!再退一万步,即便这天竺香能治得了咳嗽,也应该是以内服为主,却不知道它还能够外敷。外敷也还罢了,治咳嗽用穴总应是手太阴肺经为主,尤以肺俞为最要紧的穴位。风池却属足少阳胆经,要是治个头疼眩晕尚可,如今要治久咳不愈,岂非风马牛不相及也?”

老者越说越气,最后简直吹胡子瞪眼,恨不得立刻要将那庸医揪住打他几巴掌才能消火。

杨继宗却不理他,等他稍稍平复,才道:“老先生虽然说得有理,但所谓有病乱投医,既然有人说此药能治家兄的痼疾,我们何妨一试?如若无效,一定再请高明指教。请先卖我们两钱三钱,回家去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