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仝宅

杨继宗回到宛平县衙时,天色已经不早,到后衙看过舅父舅母,一起刚用过晚饭,门房的衙役急着来报,说是锦衣卫袁爷来了。

杨继宗连忙到大门去迎,就见袁彬与逯杲正在一处,见了杨继宗就拱手道:“前日送宝姑娘回京后,就有些俗务在身,穷忙两日,但早已知道你安然回到京城,我也就放心了。不想那边冷铺里杀人的案子又要有劳承芳你了,公让公叫我今后管辖这个案件,才与这位逯兄来了。”

逯杲也在一旁道:“汤长官刚才让敝弁把冷铺里杀人现场的绘图和这条衣片给杨公子送来,顺便也将审讯所得消息告知公子。”

杨继宗接了绘图等物,把袁彬和逯杲让进自己的房内,才听逯杲述说:

“昨天晚上敝弁就连夜把南冷铺的花子,当地附近几个总甲、铺头,以及周围的住户,还有几个在这边转的团头花子,全都抓了审问,有形迹可疑不老实的也用了刑具。”

据逯杲说,综众人供述,所得无非几点:

一是众乞丐都说绝不可能是乞丐内部纷争火并。北冷铺魏大虎一向仗着人多势众,确实引得周围许多乞丐帮伙不满,但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况且从阜成门到西直门一带的冷铺,人手都比不过魏大虎一伙。再听周围邻里们说,杀人当晚并没有听到一些响动,若是乞丐们争斗也不会如此安静。

“杨公子昨晚就推断不会是花子们仇杀,真是神算,敝弁佩服。”

二是冷铺中的乞丐并不止十七人,至少还有一人并不在杀人现场。

“敝弁让几个南铺的花子分别辨认尸首,都说一个叫高蛮子的不在其中。这个高蛮子身份极是可疑,传说他祖上曾在伪吴王手下做过官,身上还有一张藏宝图,敝弁已经让人影画了图形,就要通缉抓捕。若是能捉到此人,或许就可侦破全案。只是目前尚不知道这个高蛮子跑到哪里去了,还是也已被杀却藏尸别处。依敝弁拙见,这一条线索最为重要。因那高蛮子身份诡异,又与前朝叛逆有关,将来牵扯出来或许并不是一件杀人命案那般简单。”

三是还有一个小叫花子叫车子的,却是众说不一。有人说他年前已经被一家人收为小厮,早已不在冷铺。也有人说前几日魏大虎又把那个车子接回来了。至于是哪家人家收了车子做小厮,受审的各方人等俱都不知。

四是听南冷铺那日巡夜的花子说,接近三更的时候,见有西城兵马司的人经过,似乎是拿了什么人。

“巡夜的花子自然不敢盘问,但从当时路径来看,倒正好是从北冷铺去兵马司衙门所经之处,时间上也大概可以对得上。但此事涉及西城兵马指挥司,敝弁不敢直接就去讯问,还要请袁长官定夺。”

杨继宗唯独对这一条最感兴趣,追问道:“南铺打更的乞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兵马司的人?”

“那个乞丐供称,当夜眼看就要三更天了,他们两人正打算出门去打三更,就在南冷铺的门前遇到了兵马司的几个人。大约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小了,看样子倒像是个人犯。另外三四个都是官衣。那些人先问打更的花子是什么人,又说了一声自己是兵马司的,流水带人走了。想那西城兵马司衙门在白塔寺南边,若要从出事的北冷铺到兵马司,正好要从南冷铺经过。”

杨继宗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会,才道:“逯兄果然是干才,不到一日工夫已经搜集到这么多消息。只是那个高蛮子的事,逯兄可以不必再去追究。那人叫作高超,他先人并非是张士诚的属下,他也没有什么藏宝图。这些俱是一些棍徒造言行骗的无稽之谈。”

又指着桌上放的那册《青丘集》诗稿对袁彬说:“此人我已见了,这是他祖上高启手书的诗稿。文质兄或许不知,这位高启乃是国初一位有名的大才子,后来因文字犯了事被杀,他的子孙才被籍为惰民丐户,流离失所,实在可怜。但冷铺杀人的案子却与他无关。”

逯杲听杨继宗这样说,示意想要看一看那册诗稿,杨继宗便递给他看。逯杲就将那册诗稿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看到最后,还不住地点头。

杨继宗见他看得仔细,笑道:“不曾想逯兄也对诗歌颇感兴趣,将来有机会还要请教。”逯杲连称“不敢”,才把那册《青丘集》放下,目光中却露出一丝诡异。

杨继宗接着说道:“至于车子那事,还多亏公让老伯指点,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袁彬道:“你是说冷铺杀人,却是因那个小叫花子引起?”

“现在还不敢断定。但诸多迹象,却都指向那个车子引出的事端。不过听刚才逯兄所言,仍有个极大的疑点,还需要小心求证。”

袁彬笑道:“承芳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你可是已经知道是哪家收了车子做小厮的?”

“要说这家人家,袁兄与我恰巧都还认识。”

袁彬一怔道:“哪一家?”

杨继宗道:“就是那瞽者仝寅。”于是又把汤胤绩的分析简要述说了一遍,又道,“就请逯兄明日再对车子一事多方盘问。文质兄若得空,不妨明日和我一起到那仝家访他一访,必能得到此案线索。”

正月十二一早,杨继宗带着杨二收拾出发,骑马来到东四牌楼处与袁彬会合。

因灯节将近,东四牌楼附近的居家、门市都开始在大门口悬挂彩灯,有些大户人家,还在彩灯四周扎上了红绸紫绡,单等明日开灯,要点起彩灯来各自比个高下。

杨继宗正在观看街边的各式彩灯,袁彬带着几个校尉已经赶到了。两人也不再下马,各在马上见礼,就顺着东大市街向南,奔石大人胡同去了。

袁彬在路上说道:“昨晚我又找了几人打问,才知道这位瞽者仝寅还真是个大孝子。他是你们山西安邑人,在十二岁上害病盲了双目,一直是跟着父亲到处行走,学习京房之术也是他父亲为他寻师父,找秘籍,多方栽培。你想当初他们父子二人在江湖上行走,不知要遇到多少艰辛,所以发达之后,他刻刻不忘父亲的养育教诲之恩,事父至孝至顺,倒是个道德高尚之人。听说前几年他父亲患了急症,这位仝寅不但在旁边侍奉汤药十多日衣不解带,还真的割股疗亲,用自己的股肉做药引子,才治愈了父亲。”

杨继宗道:“如此还真是纯孝之人。不知他们父子是什么时候投入武清侯门下?”

“不瞒承芳你说,我们卫中有他的专门秘档。据其中记载,他是十年之前,正统十二年的时候随其父到的石亨营中。那时石都督还在大同任着参将,因他打卦测算甚为准确,石都督每遇大事必请他来问休咎,从此不离左右。到正统十四年才随着石都督进京,从此声名日隆,更被传说成神仙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