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茶

姑娘当真好气场,不慌不乱不尴尬。

她盯着公道杯,轻轻摇摇头。豆儿姐,她说,今天我是奉命而来,你就算用开水泼我,我也不会走的……

她又把目光锥在成子脸上,一字一句地说:

今天的这次斗茶,我和我爸爸等了20年了。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改变你的生活。

不过它一旦做到了,就是一辈子。

有些故事是酒,有些是茶,是苦是涩,是回甘是解渴,单看你怎么喝……

谢谢你肯给面子,没把这杯茶谢绝,既然端杯在手,那就细品慢啜,别心急,别把接下来这段文字匆忙跳过。匆忙了那么长时间,你就耐心这一回好吗?好的。

且听我说:

茶中公案多,包括一休哥。

就是动画片里“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阿里斯达依”那个,真的。

话要从头说,茶也一样。

“茶中故旧是蒙山。”

蒙顶山上七株茶,西汉年间的事了。

有史可考最早的种茶人,是修道者吴理真,后世称之为甘露道人。

甘露道人以降,茶艺茶学再到茶道,茶的登堂入室长路漫漫。自汉而唐,士子正途是经学坟典,茶是杂学,难入正统。直到有一个口吃貌陋的弃儿,于苕溪之滨结庐,写了一本《茶经》。斯人名陆羽,后世尊为“茶圣”。

全唐诗收有陆羽的《六羡歌》: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

诗即人,有幽思恬淡,有禅气潺潺,仿如茶一盏。诗无达诂,却也并不难解,陆羽自幼被竟陵龙盖寺智积禅师收养,积公本就是茶僧。

茶由唐盛,唐人饮茶,始于僧家。

从唐到五代,最出名的茶僧有四人:一字茶僧,赵州古佛,禅月贯休,江东皎然。

皎然最狂,皎然为茶狂,皎然创茶筵,更有赞茶诗云:一饮涤昏寐……再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

古来名寺出名茶,供佛、待客、自饮、结缘,且以茶礼入仪,譬如百丈怀海禅师的《百丈清规》。

清规既定,后世泽被,饮茶一度成为参禅必备。

至北宋政和年间,禅门巨匠圆悟克勤手书了“禅茶一味”四字,这亦是他亲身悟得的禅理。

禅是方便法门。

佛法至博,法门八万四千,不离总纲“四谛”。

四谛者,苦、集、灭、道,知苦,灭苦。

茶也是苦的,茶者,制苦,抿苦。

岁月沧桑,圆悟克勤的真迹后来漂洋过海,登陆了日本萨摩藩(今鹿儿岛)。

再后来,一个叫村田珠光的僧人得到了这幅字。彼时,他刚因违反寺规,被净土宗寺庙赶出山门,刚刚从奈良来到京都。传与他这幅字的人是个禅宗和尚疯癫僧人,名唤一休宗纯。

一休宗纯俗称“聪明的一休”。

就是动画片里“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哥几,阿里斯达依”那个。

一休哥慧眼识珠,村田珠光终成大器——悬圆悟墨迹于壁龛,开山立派创草庵茶,成为日本茶道的鼻祖。

和汉无境,谨敬清寂,日本茶道自此而兴。

那幅“禅茶一味”被奉为至宝,至今还在日本奈良大德寺高悬。

……

好了,基本知识回顾完毕。

接下来开始大反转了哈,诸看官坐稳,且听我喷(方言,闲扯)。

其实有些话啊,但分谁来说。“禅茶一味”这一类的公案,有时是真理,有时是放屁。

你我芸芸白衣,茶嘛,喝就好好喝,张嘴闭嘴扯什么公案,纯属狗屁。

根器够了吗?福慧资粮足了吗?境界到了吗?

境界未到,就硬把茶和禅扯到一起,把茶和道拉到一起,牵强又苟且,不过演戏。

同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也是狗屁。

去你妹的,读偈读半截。

连上后两句读读看好吗?好的。“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赵州茶、德山棒、临济喝、酒肉穿肠过,表面上做文章有意思吗?

好东西别瞎糟践,火候未到就瞎学,你不入魔谁入魔?

祖师大德们说酒说肉也好,喊打喊杀也好,引茶入禅也罢,不过是为弘法利生故,行的自度度人之方便说。

公案利如刃,机锋疾如电,电光石火间手起刀落,岂容胡打乱参。

好了喷完了,欢迎丰富联想对号入座。

走了走了,喝茶去了。

(一)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改变你的生活。

不过它一旦做到了,就是一辈子。

这个故事是壶茶,是苦是涩,是回甘是解渴,单看你怎么喝。

生火烧水温盏洗碟,讲故事和泡茶,道理都是一样一样的。

初火新烟老茶头。

每日的申时茶,我习惯在“茶者”喝。

原因很简单:一生太短,尽量和有意思的人一起玩。

茶者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成子和豆儿的小茶舍。

他俩是我的朋友,奇葩两个,一个曾是只中建材西北地区销售负责人,年业绩过亿,一个曾是头彪悍的中学教导主任,令学生们谈虎色变。

若没成子的悬崖勒马,豆儿早在当年的支教骗局中被卖进山沟沟里了。

如果没有豆儿的死缠烂打,成子现在早就剃头出家庙里当和尚去了。

他俩生死虐恋几如一部韩剧,直到洞房花烛那天才惊觉,原来是黄发垂髫旧相识。

我曾记录过他们的这段传奇:

……

豆儿两岁时的一天,被爷爷放在大木盆里洗澡,那天有太阳,爷爷连人带盆把她晒在太阳底下。这时,家里来了客人,是从西北远道而来的远房亲戚,随行的还有一个九岁的小哥哥。

大人们忙着沏茶倒水、寒暄叙旧,嘱咐那个小哥哥去照顾豆儿,小哥哥很听话地给豆儿洗了澡,然后包好浴巾抱到了沙发上,他很喜欢豆儿,搂着豆儿哄她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睡着了。

大人们不舍得叫醒他们,他们脸贴着脸,睡得太香了,美好得像一幅画。

那个九岁的男孩不会知道,二十四年后,身旁的这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陪他浪迹天涯。

机缘果真有趣,往事不多提,想了解的自己翻《乖,摸摸头》去。

成子的人生很戏剧。

本是业界精英、青年才俊,却在30岁时急转弯,锦绣前程脑后弃。他那时追随一个云游僧人飘然而去,缘化四方。

豆儿那时没少为他哭,她暗恋他,话却一直未曾挑明。

僧人是个老人,是个奇人。

僧人禅净双修,更是位茶中方家,万缘放下,独爱一杯茶,终年遍访名茶,行脚天涯。

成子以俗家侍者弟子的身份追随他,他由茶入禅,随缘点化,举杯间三言两语化人戾气,调教得成子心生莲花……师徒二人踏遍名山,遍饮名泉,访茶农,寻野僧,如是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