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第2/2页)

乍一看,征韩论好像是个办法,但又未免过于草率。恐怕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只是以这件事为契机让西乡下野。末了再掀起叛乱同时扫清两道障碍。

西乡被讨伐,不平士族们就能认清以武力解决问题并不理智。而对于由百姓组成的军队,这又是一次试金石,是一次可以充分验证建制好坏的大好机会。也就是说他们想通过这次大演习,来确定帝国陆海军作为国军 的地位。

我了解那两个人。大久保心思缜密头脑清晰,而西乡则是有卓绝的先见之明。只要顺着他俩的个性去推,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在这一战上赌上了日本的现下与未来。御一新大业是否能成,就看他们这一出好戏了。

除了他们俩还有谁知道这些呢?如果有,从结果反推的话,板垣退助应该算一个。那家伙把后来士族们的不平不满偷换成了自由民权运动的概念,也是变得一手好戏法呀。握着政府军指挥实权的山县有朋呢?征韩论的时候他估计并不知情,不过开战后大久保应该是跟他解释过,或者说他自己察觉只是佯装不知罢了。至于其他人,什么伊藤呀黑田,甚至连圣上大概都被蒙在鼓里吧。可以说那是一场大阴谋。

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有危险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要是说漏嘴被逮着,我和你就只有等着挨枪子儿或者挂脖子啰。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正是因为了解其为人,且坚信他和大久保同谋之事,才对他会采取行动这个问题毫不存疑。

让鹿儿岛成为独立国家的传言,其实已经很接近了,但和秘密协议本身的内容还是多少有些不同的,要说的话也就是本人们直接参与或未参与之间的区别吧。

就算身在一群等着出场的角儿之中,也没在修行上有所倦怠,就是因为我心里有谱。

万事都是一个理儿,无论怎样的高手,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终有手生的时候。偷懒一天,倒退三日啊。

你也是,长假里竟然跑来听我这老头唠叨,小心错过的东西补也补不回来。还是说你把听我说故事也算在进步的要素里了?

锻冶桥御门内的警视厅里,有一座旧津山藩邸留下来的气派道场。据说那间屋子会成为警视厅,正是因为有那个道场。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吧,当时已经过了离厅的时间。我独自在空荡的 道场里练习居合形的时候,突然跑来一个看着挺有身份的人。他大咧咧地盘腿坐在道场一角,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我的稽古。

居合讲究的是一个无心。管他是谁,都入不了我眼。不过那身藏青毛呢制服上代表着判任官的金线实在是太显眼,我也才意识到他应该是个有地位的人。

在我将助广收好朝着御神位行礼时,那人也转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已经认出您了,但在部下面前实在不方便开口。还望见谅。 ”那人说完话就把身子转向了我,虽认出对方正是警视厅的头头 ——大警视,但我的记忆里并没这个人。 ——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吧?“不不不,也许您已经忘了,但俺还记得。川路利良这个名字您要是没有印象,那川路正之进呢? ”看着平日里总是满脸严肃的大警视突然绽出的笑脸,我终于记了起来——那个时不时会陪着西乡一起出现在酒席上的萨摩武士。

那是个温厚的人,实在没想到他竟能挺过御一新那场暴风雨。就算大热天也不会敞开毛呢制服的立领,哪怕汗水顺着胡子滴落也不擦擦。他就是那种凡事都一板一眼的人。

那张小巧的脸看着实在不像萨摩人。不过他对我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我从来没凑近看过他的样子,更别提说上话了。但那张笑脸,的确是那个川路正之进没错。 ——您不跟着西乡去吗?面对我唐突辛辣的问题,大警视依旧是用那张年轻时的笑脸,毫不隐讳地回答道:“从个人情感上讲的确让人按捺不住啊,但俺这身体已经归国家了。 ”跨过御一新那道坎儿的人,再遇到旧识的时候,不论对方立场如何想法都大同小异。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会问。无论输赢,忘记过去的一切,才是最好的为人处世之道。“可否切磋一番? ”我实在不知接什么话,耐不住尴尬的气氛,倒是大警视先开了口。不对,是我说的也不一定。

川路脱下毛呢制服,叠好放在道场的角落,但他并没有穿上面和笼手[1],只是拿上竹刀就蹲踞了下去。说他耿直还是好面子呢,白木棉料子的襦袢吸满了汗水,竟冒起了热气。

——我可是天生的左利手。还望理解。听我这么一说,川路露出了一个让人怀念的笑容点了点头。看来他还记得,记得我这个右差左利的流派。满以为他会摆出示现流 [2]的八相构[3],没想到竟然是正眼[4]。真影流[5]的构在萨州人里着实少见。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看着彼此的架势,一切就都想起来了。


[1]面、笼手:参考附录配图。

[2]示现流:示现流,日本古剑术流派之一,因为是在萨摩藩传流传的,因此也常被称为萨摩示现流。

[3]八相构:示现流的八相构又称“蜻蜓”。左脚在前,持剑的右手抬起至耳朵的高度,左手轻扶剑柄,与普通八相构相似。

[4]正眼:剑道架势之一。刀尖对准对方眼睛的姿势。中段。

[5]真影流:直心影流在萨摩藩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