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三章·山川剑(第2/6页)

小白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头在吴楚楚头发上轻轻嗅了一下,答非所问地品评道:“我觉得这个姑娘比你好看一点,女孩子,细细软软的才好,整天打打杀杀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哦,也对,我忘了,通常你们都活不到能长一脸皱纹的年纪。”

周翡动了杀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暂地关闭了她的伶牙俐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小白脸。

小白脸冲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说,我看起来难道像个怕死的人?”

忽然,旁边的谢允开口叫道:“阿沛。”

那小白脸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动。

“唐突了,我听纪大侠这样称呼阁下。”谢允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接着,张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想必阁下大名便是这个了,那么敢问尊姓,是不是‘殷’呢?”

周翡没听明白,心说:姓“阴”还是姓“阳”有什么区别?

那小白脸的脸色却倏地变了,整个人好似被疯狗咬过,嘶声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吴楚楚真快断气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后的枯叶。

这一瞬间,花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他身后,那小白脸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没能察觉,被剩了一只手的花掌柜一掌打了个正着,他踉跄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周翡毫不迟疑地一步迈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脸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带了些分筋错骨的手法,“嘎啦”一声便将他的小臂关节卸了下来,同时接住吴楚楚,往身后一甩丢给谢允,提刀便要宰了那小白脸。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住手!”

“慢着!”

周翡的刀刃离倒在地上的小白脸只有一线,油皮都擦破了,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那森冷的刀光倏地闪入血槽中,映得刀下之人脸色一片铁青。

出声的一个是谢允,一个是纪云沉。

纪云沉先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没料到他竟然学了青龙主的移穴之法,一时失察,实在抱歉。”

这名叫作“殷沛”的小白脸人在刀下,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找死,闻言大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入青龙教是个幌子?”

怪不得这小白脸给什么吃什么,闹了半天是积聚体力,等着夜深人静没人防备的时候再杀人逃跑。

纪云沉没搭理他,诚恳地对周翡道:“可否请姑娘饶他一命,看在……”

周翡冷冷地瞥着他,预备着只要这厨子敢说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当场就在这小白脸脖子上开个洞。这纪云沉婆婆妈妈、磨磨叽叽,天天顶着一张活腻了的晚娘脸,也不知道给谁看。要不是被他连累,花掌柜也不至于自断一腕,他不说替朋友出气,反而给这小白脸求情。虽然花掌柜本人没说什么,周翡一个外人也不好做些强行替别人打抱不平的事,但这不妨碍她看纪云沉不顺眼。

幸亏纪云沉的脸没那么大,只听他口中说道:“看在李老寨主的面子上。”

周翡:“……”

她好悬才把准备在嘴边的“算哪根葱”给咽回去,噎得好不胃疼。

谢允在她身后低声道:“阿翡,要是我没猜错,此人是殷闻岚之后。”

周翡愕然道:“……山川剑?”

“山川剑”就是“双刀一剑”中的那一剑。剑乃君子,自古十个练武的,起码得有六七个使剑,但凡能靠剑闯出名头的,大抵都不是一般人。山川剑殷闻岚与枯荣手他们那些少年成名的不同,他是正经八百出身名门,一辈子稳扎稳打,最后大器晚成,中年之后方才自成一代宗师。

殷氏曾经兴盛一时,举世无出其右者。他武功奇高,为人又大方,德高望重。

江湖中已有数百年没出过号令群雄的盟主,而山川剑在世的时候,却真能一呼百应,虽无名号,却隐隐是群龙之首。

可惜,殷氏地处中原,不像四十八寨那样偏安一隅,有山川做屏障。南北对峙时,殷氏首当其冲,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当年北斗七星齐聚殷家庄里,逼迫殷闻岚投向北朝。堂堂山川剑,连正统大昭赵氏都没有依附过,怎么肯晚节不保投靠伪朝?殷闻岚自然不肯,只是他当时年纪大了,倒也没什么闹事的心,一时生出归隐的念想。

可惜,树大必招风,殷闻岚一再避让,终究没能躲开险恶的世风。

殷闻岚怎么死的,至今仍然众说纷纭。到了周翡他们这一代人,只大概知道殷闻岚暴毙而亡,此后殷家庄分崩离析,像无数湮没在尘埃中的门派一样,断了传承。

周翡的目光缓缓落在她刀下的小白脸身上:“他,是山川剑的后人?”

她的神色实在太惊诧,不知怎么刺激了殷沛,那小白脸蓦地一咬牙,竟向她刀刃上撞去。周翡忙缩手撤刀,用脚尖将殷沛踩了回去,暴躁道:“你都长成这样了,还怕别人说?真这么要脸早干吗去了?”

不知是她下脚太重,还是殷沛气性太大,听了这句话,殷沛当场怔了片刻,之后竟面如金纸,活活呕出一口血来。

纪云沉神色微微一动,面露不忍,叹道:“其实他……”

谢允见他又有一山高的苦衷要诉,忙打断他道:“纪大侠,别其实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

他还没说完,客栈楼上突然有人说道:“三公子,您在这儿啊?吓死属下了,以为您又丢了。”

那白先生找来了!

谢允脚底下好似抹了十八层纯猪油,“噌”一下钻到周翡身后,连声道:“英雄救命,快快帮我拦住他。”

周翡:“……”

谢允比她高了半头,跟她对视了半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塌肩缩脖弯下腿,施展出缩头大法,硬是把自己塞进周翡一点也不伟岸的背影里。他眼珠一转,嘴里还嘀咕道:“你恐怕打不过这老流氓,得智取……嘶,跟他说几句话,拖一会儿,容我想想。”

周翡彻底拜服在端王爷这张刀枪不入的脸皮下,她先是一抬脚,将殷沛踢到了花掌柜那边,口中却叫道:“白先生小心。”

白先生一愣,没明白周翡让他小心什么,听她出口示警,还以为身后有敌人,连忙四下查看。这一分神可不要紧,只听“呼”一声风响,待他回过头来,正见一床被子劈头盖脸地冲他扑过来。

客栈后院中晒了几床换下来的被褥床幔,周翡眼明手快地挑了个最厚的,一把掀起来,自下而上蒙向白先生的脸。白先生也看不清被子后面有什么,忙提剑便劈。谁知周翡就在被子后面,那被子带着她的劲力,白先生刚一动刀,她就猛一掌将其推了出去,两厢力道撞在一起,棉被顷刻间粉身碎骨,大团的棉絮炸了个“千树万树梨花开”,飞得漫天都是。白先生当即被迷了眼,就这么一刹那间,棉絮中伸出一把刀,闪电似的绞开白先生的掌中剑,猝不及防地架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