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四章·亡命(第4/7页)

周翡眉梢一动。

谢允又道:“后来民间有好事者,编派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说是有一种邪功,只要能拿到传说中武林名宿随身的兵刃,便能获得他生前的成名绝技……纪大侠不用看我,我也是听说,为了研究这件事,还特意去学了打铁铸剑。”

周翡轻轻吐出一口气,扭过脸去,心想: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纪云沉是个老实人,听谢允像煞有介事地一番胡扯,居然当真了,还非常一本正经地回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分明是无稽之谈。谢公子难道要告诉我,当年青龙主算计殷家庄,就是因为听信了这种鬼话?”

谢允笑道:“这你就得问问殷公子了,青龙主到底因为什么不依不饶地要追他回去?”

殷沛还没醒,花掌柜伸出大巴掌,在他脸上“啪啪”两下,硬生生地把他一双眼抽开了。他略有些迷茫地睁眼一扫周遭,看见谢允,脸色一变:“你……”

谢允笑眯眯地双手抱在胸前:“殷公子,现在能说青龙主为什么一定要抓你了吗?”

殷沛反射性地紧紧闭上了嘴。

谢允说道:“花掌柜说你多年前得知殷家庄覆灭的真相,曾经一怒之下与你养父反目,这个我信。但我不信你在青龙座下忍辱负重这许多年后,会做出大老远跑来杀一个早已经废了武功的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

殷沛听到这儿,也不吭声,只是冷笑着盯着他。

先前,这个小白脸看起来又废物又不是东西,浑身上下泛着一股讨人嫌的浮躁。此时再看,他依然不是东西,那种流于表面的浮躁和恶毒却已经退下去了,变成了某种说不出的阴郁,甚至带了一点偏执的疯狂。

周翡问道:“所以他表面上气势汹汹地带着九龙叟来找麻烦,其实是为了借刀杀人——杀九龙叟?”

细想起来,殷沛一路跑来尽是在招人恨,先不问青红皂白地跟白孔方的人动了手——当然,白孔方比较,见人家气势汹汹,自己就缩头了,没能留下来打一架——在周翡用一根筷子崩开他的四冥鞭之后,不说躲着她,进了三春客栈,反而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挑衅,乃至后来他亲自动手推搡花掌柜,顺理成章地被人捉住,还不嫌事大,不断地出言不逊,直到激化矛盾,叫花掌柜出手宰了九龙叟。

他会移穴之法,却偏偏不跑,青龙主找上门,又意外和闻煜冲突上,他才趁乱出来,还打算劫持吴楚楚。这样一来,又能借上闻煜之势……虽然没成功,但机缘巧合之下也跟着他们跑出来了。

反正有纪云沉在,他小命无虞,到现在,虽然形容狼狈,殷沛却成功摆脱了青龙主,他们一大帮人还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周翡一想,发现自己还冒险替他杀了那只穷追不舍的寻香鼠,也算让人利用了一回,顿时目露凶光地瞪向殷沛那小白脸。

殷沛不承认也不否认,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笑容,说道:“端王爷聪明绝顶,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何必问我?”

谢允叹道:“跟殷公子算无遗策比起来,在下可就是个蠢人了。”

周翡一只手被方才飞溅的山石划伤了,她这一路又是亢奋又是逃命,自己都没发现,直到这会儿,才觉得细长的小伤口有点痒。她低头舔了一下,就着那一点略带铁锈味的腥甜气,问道:“纪前辈既然已经不再拿刀,你就没想过,万一客栈里的人杀不了九龙叟会怎么样吗?”

殷沛沉沉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到周翡身上,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好像在疑惑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为什么有那么好的运气——家学深厚,刀锋锐利,并且被惯出了一股不知死活的愚蠢。

“怎么样?”殷沛低声反问道,“还能怎么样?”

周翡一顿,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不错,怎样也不怎样,最多是纪云沉和一个客栈的倒霉蛋死在九龙叟手上罢了。

殷沛只需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声称自己和纪云沉有仇。作为邪魔外道,和北刀传人有仇天经地义,九龙叟不会怀疑,倘若纪云沉就此折了,九龙叟只会沾沾自喜。因为那老头恐怕直到死,也不知道殷沛姓“殷”,更不知道此人溜出来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殷沛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漠然道:“北刀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依然活蹦乱跳,我相信他不管用什么手段,总归没那么容易死——是不是,纪大侠?”

纪云沉死了也没事,他还备着别的后招,反正九龙叟蠢。

纪云沉说不出话来,只是撑着一只手,死命拦着怒不可遏的花掌柜,清瘦粗糙的手上布满了青筋。那一点也不像名侠的手,手背上爬满了细小的伤疤和皱纹,指甲修剪得还算干净,但指尖微微有裂痕,还有零星冻疮和烫伤的痕迹——已经成了一双不折不扣的厨子的手。

谢允摇摇头,说道:“背信弃义的事,我见得不算少了,如今见了殷公子,才知道狼眼也不算很白。”

殷沛毫无反应。他能在杀父仇人面前跪地做狗,大概也不怎么在乎别人不痛不痒的几句评价。

“端王爷方才有句话说得好,”殷沛道,“那老魔头,当年不择手段偷了东西,所以他是个贼。山川剑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姓‘殷’,如今我拿回来,是不是理所应当?既然理所应当,为什么要说给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知道?再招几个贼吗?”

这话一出口,连谢允这种旷世绝代好脾气的人听了,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殷沛话音没落,那花掌柜便一把推开纪云沉:“我蒙纪兄救命大恩,他既然执意要护着你,我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动手把你怎么样。殷公子既然这么厉害,想必出去自有一番天地,也不会再用谁保驾护航,今日从这里走出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下次倘让我再见着你……”

他说到这里,森然一笑,又回头看了一眼纪云沉,说道:“这些年,你的恩我报过了,我与这小子有断掌之仇,必不能善了,你有没有意见?”

纪云沉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花掌柜似乎想笑一下,终于还是没能笑成,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挨着周翡他们坐下,眼不见为净。

谢允冲殷沛拱拱手,客气又冷淡地说道:“殷公子好自为之。”

小小一间耳室中,六个人分成了三拨坐。殷沛嘴角噙着一点冷笑,自顾自地占了个角落闭目养神,纪云沉坐在另一个角落,也是一言不发。周翡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见气氛这么僵持下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干脆靠在土墙一角,闭目沉浸到破雪刀的世界中。她很快将什么青龙朱雀都丢在一边,心无旁骛下来,在心中拆解起无数次做梦都在反复练习的破雪刀。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突然摸到了一点刀中真意,整个九式的刀法在她心里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