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尾妖狐(第2/6页)

我借这个话头向榛子打听,有没有见过绘有九尾狐的墓砖?榛子说她从没见过画有九尾狐的墓砖,可在大兴安岭这片深山老林之中,九尾狐狸的传说太多了,她打小没少听老辈儿人讲这个古经。山里人有这个习俗,黑天半夜吹灭了灯,老的小的钻进被窝里,什么吓人讲什么,故事一辈儿传一辈儿,越传越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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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人正闲得难受,巴不得有故事可听,就请榛子讲一讲。从她口中得知,老时年间有这么一个传说:清末民初的时候,大山之中有一条河叫作“黑水河”,在这黑水河边,住着一个套皮子的,上边有三个哥哥,全没长成,都夭折了。在过去那个年头,死个孩子不出奇,但也架不住接二连三地这么死,这第四个儿子生下来,家里人当心尖儿一样疼,东庙里边烧香、西庙里边还愿,别说还真留住了。按过去的习惯,虽然上面几个都没了,那也得按排行走啊,所以这孩子生下来就排行最小,按当地土话叫“老疙瘩”。老疙瘩三十来岁,是个在旗的人。什么叫在旗?您都知道清朝有满、蒙、汉八旗呀。这是满人的一种社会组织形式。这老疙瘩的祖先,当初是八旗兵,后金的甲士,之前跟清太祖努尔哈赤一路是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又拽着老汗王的龙尾巴进关打天下,有从龙之功。因为李自成打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下盛京引清兵入关。大清朝从当初靠十三副铠甲起兵,七大恨誓师伐明,一直到北京坐了龙庭,江山易主,一统中原。这里边儿,可也有老疙瘩他们家先祖的一份儿功绩,这叫“从龙之功”。后来打完了仗,大清江山稳固了,老疙瘩这先祖不愿意待在京城做官,这才回到了关外,世代守护大清的龙兴之地。当然了,你给皇家立了大功了,那不能白立啊!不说封你个铁帽子王,起码能给你后人荫下这么一份禄米,真叫吃穿不愁。见天儿拿着皇家给的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所以他们家这后人,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整日里除了骑马射箭,什么活儿都不干,什么事儿也不操心。

简短截说吧,这一枝儿传了十几代,过了二百多年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赶等传到老疙瘩这辈儿,可倒了霉了。怎么呢?朝廷倒了,皇上也没了,那些吃皇家禄米的八旗子弟,等于没了靠山。吃了多少代的禄米,传到老疙瘩这辈儿什么也没有了,这下可要了亲命了!您琢磨琢磨:他打小养尊处优,吃着铁杆儿庄稼,吃喝嫖赌,就知道享福,哪懂生活的艰辛?也没有赚钱的手艺,而且连祖上骁勇善战的弓马骑射之术都没继承下来,连射兔子的手艺也没有。父母年岁大了双双故去,老疙瘩只能卖着吃、当着花,到后来当卖一空,孤身一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亲戚朋友也都不上门了。俗话说:“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到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野岭舞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

穷也得吃饭过日子啊!怎么办呢?他只好靠着套皮子养家糊口。关外所说的这套皮子,就是指下套儿、设夹子,逮狐狸、黄鼠狼、貂之类的动物。在关外,这些动物都叫皮兽,因为肉都不好吃但皮毛最值钱。并且来说,打这个皮兽不能拿弓箭、鸟铳、猎狗什么的,因为皮毛一旦伤了,可就一文不值了,最讲究拿活的。这老疙瘩走投无路,只好以套皮子为生。干这个行当的,如果真是能耐大,加上运气好,也有可能发财。他看人家有的逮貂、逮狐狸发财了,他也学人家来这个。可这也是门手艺,里边这学问可多了去了,讲究寻踪认径、观草识洞,在哪儿下夹子,往哪儿放套子,什么时候下,什么天气放,这都得靠常年积累下的经验,而且还得吃得了苦。因为这些野兽的皮毛越到天寒地冻之时越厚实,那样的皮毛才能多卖钱,三九天在山里蹲上个几天是常有的事儿。问题是他这个人好吃懒做惯了,但凡有口吃的,也不愿意进山钻老林,那多苦多累啊!到最后,这老疙瘩穷得裤子都快穿不上了。

有这么一天,老疙瘩又揭不开锅了,简直是缸无隔夜之米,家无鼠盗之粮。跟街坊邻居借吧,人家都知道他这人游手好闲,借了他也还不上。俗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你老这样,谁家成天管着你吃喝,又不是你们家亲戚,所以大伙儿也不爱理他。最后是实在没辙了,只好上山套皮子去。可也倒了霉了,他这一进山,一连几天什么也没逮着。他又没带着干粮,不是不想带,家里头也没干粮可带,饿急了就逮蝲蝲蛄吃。蝲蝲蛄是一种土里的小虫子儿,学名蝼蛄,也有地方叫“土狗子”。老百姓讲话:“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这玩意儿能有多少肉?饿得他两只眼发蓝,脚底下直打晃儿,唉声叹气,直叫自己的命苦!

走着走着,正好经过一处山坳。山坳里边儿老疙瘩发现有一座小窝棚,什么叫窝棚呢?就是在东北地区,特有的一种穷人跟猎人常用的最简易的临时居所,什么样儿呢?几根破木头棒子,支起一三角形的架子,用柴草、破毡子之类的杂物,把上边跟两边遮起来。简简单单,能起到一点儿遮风避雨的作用。当然,大一点儿的风雨也避不了,反正好过没有。因为这形状像窝头,所以约定俗成地叫窝棚。跟这里边儿待着,头都抬不起来。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有两个窝棚不奇怪,是谁搭的也不一定,因为经常有上山打皮子的,随手搭一窝棚落脚儿,很简易。他走了也不拆,因为这里边儿什么也没有,犯不上费劲儿拆走,别人谁来了都可以住。天黑之后在这里面落脚,且不说舒服不舒服,总比半夜在山上让狼掏了好。

老疙瘩一看山坳里有个窝棚,就寻思:我进去歇歇脚吧,喘口气儿,躺一会儿也好!想到这儿,刚要抬腿进去,打里边儿出来一人,正跟老疙瘩走一对脸儿,把老疙瘩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窝棚有人,再一看出来的这个人是个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儿赤红的袍子,颜色特别扎眼。小个儿不高,看这意思岁数可不小了,都长抽抽儿了。这张脸长得太吓人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脸上这皮都有点儿耷拉了,岁数太大了,满脸的斑跟癣,可这俩眼睛挺亮。一般这岁数大的人,眼神都比较浑浊,可这老太太两只眼却似会放光,看得人直发毛。头发说花不花,说白不白,也掉了不少了,把余下的拢在一块儿,梳了一个纂儿,上边还插着朵花儿,这花儿都干了,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老太太手里杵着一根儿乌木的拐杖,一步一挪,正从窝棚中往外走。老疙瘩心想:这老太太是谁呀?瞧这打扮,不像一般的老太太,她怎么会在这深山老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