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鬼(一)(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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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南疆王宫崇尚自然的简朴风情不同,大魏宫是极尽人间奢华的代表,行走在堂皇宫闱间,罗裙缓带的宫女们如云般下跪,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乌云般蓬松堆叠的鬓发,绫罗制成的花朵插在乌发里,将她们的美貌衬托的犹如天上的仙子。

楚章看着沿路巧夺天工的山水池塘,奢侈富丽的玉桥金阶,无数他难以想象的珍宝充做装饰品点缀着这座宫阙,重重朱红的大门开启,又在他们的车架经过后关闭,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他们终于越过了属于东宫的那道大门。

东宫的地势在皇宫的高处,为着避嫌所以造的离后宫很远,倒是与外宫城相近,在东宫的最高处,约莫可以俯瞰整座京城。

迎面有十数名穿着浅桃红罗裙的宫装丽人提着灯步履无声地前来,朝着车架弯下腰:“恭迎侧妃殿下。”

为首的宫女言笑晏晏地上前,温和有礼地在车架边轻声道:“侧妃娘娘,太子殿下一刻钟后就要就寝了,您是现在去谒见,还是明日再通禀觐见?”

她的话说的温软,楚章却从中感受到了她不容置疑的威严——要么在一刻钟内去拜见,要么明日等太子醒了再去拜见,总之谁也不能打乱太子的作息。

是因为他的身体很差吗?楚章模模糊糊地想着。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母亲,那个按照大魏礼制穿上了丹红色侧妃霞帔的女人握紧了拳头,面上闪过屈辱之色,但还是忍气吞声道:“吾……妾身……现在便去拜见殿下吧。”

楚天凤下了车辇,立即有宫人为她打上伞,楚章身边也马上跟上了人,他看看低眉敛目替自己打伞的宫人,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作为楚天凤的儿子,他原本是不应该跟着娶亲的车辇进宫的,但是为他开一次宫门又显得小题大做,而让他独自居住在宫外,就过于严苛了点儿,皇帝向来不吝于在这些小地方展示自己的仁德,于是就形成了母亲嫁人儿子陪嫁的奇怪局面。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大殿前,殿内四处烘着火盆,将空旷的居所烧的温暖如春,又有典雅名贵的香气在氤氲升腾,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和雕刻细腻的茶台高椅,入侧殿内室禀报的宫人已经出来了,向他们屈膝行礼,示意他们进去。

楚天凤顺着宫女的指引进门,楚章紧随其后,内室的温度比外面更高,几乎要生生造出个夏天来,云母鎏金的屏风上泼墨绘着大幅大幅的锦绣山水,恢弘的江山社稷图从塞北一路绵延至南疆,绣着君子兰与珍珠梅的金纱帘被站立两旁的宫人们一路轻轻挽起,脚下如云朵般绵延而去的毯子终于停在了一处床榻前。

领路的宫女上前轻声回话,五六名宫女侍奉在床榻前,楚章低着头,但是他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

床榻前垂下的帘帐比雪还轻薄,上等绫罗锦绣制成的帘帷毫不怜惜地垂在地面上,掩得密密匝匝的纱帘后,传来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宣。”

宫女们立即伸手去挽那些帘幕,四五层帘幕重重打开,又有人上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床榻上的青年,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

楚章感觉到有一束颇具穿透力的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楚天凤?”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声音很低,透着一股病态的冷淡,他说话极轻,如同不愿意多费一点力气一样,但是以他的地位,他说出的话就算再轻,也能被人听见。

楚天凤按照先前学的礼仪端端正正地跪下去,两跪六叩行朝见大礼,楚章立即跟着母亲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听得不远处的青年冷淡喑哑地一声“起”。

宫人上来扶起他们,楚章借着这机会悄悄抬眼看去,在看清楚那个半倚着的青年时,尚且年少的楚章忽然一怔,仿佛整个人都过了电一般,怔忪不能语。

四周的锦绣堂皇,珠玉金粉,垂露牡丹与姣美宫人忽然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他的世界一瞬间缩小到只有方寸之地,而在这方寸之地中,有个清贵如同林间明月的仙人。

楚章长在南疆最美丽的山林间,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和天上明月一般好看的人,那人的眼睛就像是山林间的冷泉,上面永远栖息着翅膀美艳的蝴蝶,长长的墨色头发垂落在他身上,比薄暮的霞光还要华美,又有着修竹般挺拔苍劲的气韵,他微微蹙着眉头,像是感到惫懒困倦,但就算是蹙眉,也好看的让人想要落泪。

楚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甚至惊惶地手足无措起来,只是在心里呆呆地想着,原来天上的仙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但是这个人比仙人更贴近红尘一点,他的眼神里带着浸透了权势的傲慢,比起天上莲花,他更像是从人间极致的富贵中生长起来的瑰丽牡丹,眼尾病态的浅红也成了拉他下云端的锁链,将一张脸衬的尊贵绮丽,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淡的阴郁戾气。

这时楚章再来看这些奢靡过度的装饰,也觉得不过平平,用来侍奉那样的人,好像也是应该的了。

病弱的太子抬起眉眼凝视过来,他的眼神并不因自己的身体而显得脆弱,反而比最为健康的人还要威严傲慢。

“……定南公。”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叫起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对着楚章。

楚章的魂魄此时还在悠悠荡荡不知今夕何夕,他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定南公”是在叫他,他只觉得太子殿下的声音真好听啊,如果可以多说几句——

“……公爷。”

“……公爷!”

侍立在一边的小宫女不得不稍稍提高了点声音,才将楚章叫醒,楚章惶然回看她一会儿,骤然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心里一慌,原本算得上七窍玲珑的心肝,竟然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楚天凤本就看不上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此时见他一副慌乱模样,心里更是有被丢了脸的感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到底还是出声打了圆场:“妾子年幼,尚不知事,初见殿下威仪,心中多有惶恐,失礼之处,请殿下宽宥。”

微微曳动的满室烛火中,床榻上的人忽然笑了一声,轻轻咳嗽两下,一旁的侍女们纷纷面色大变,移步就要上去扶他,被对方抬抬手指挥开:“十四了,不小了。”

楚章垂着眼睛,但是心头微微跳了一下。

他为何会将自己的年龄记得这么清楚?

他们两人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高高在上的大魏太子,居然会知道南疆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的年岁,这实在有些……

“……慎王府的郡主已近及笄之年,父皇定下的婚期就在明年十月,这几个月里,你便随你母亲住在东宫罢。”他将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妾带着这么大个继子住在他的后宫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