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双生(三)

被镇压在海域之下数千年的魔尊在阴冷压抑的宫殿中醒来。

他长发未束冠冕,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绣着金线的衣袍上,深黑色重重叠叠的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每一层衣衫上都用金丝压满了暗纹,行动间有水流波浪般粼粼的纹理在流动。

沉睡已久的暴君睁开眼睛。

乌黑的瞳孔中有暗红的光晕在流转, 仿佛落进了暗红的血色, 脸颊线条精致冷硬, 若有人在此,便能一眼认出, 他与那位仙道魁首生的一模一样!

但和那位清冷似雪的太素宗主不同,坐在深渊下的王座上的男人, 眉目凌厉摄人, 眼神中都是残忍血腥的暴虐, 眉眼里含着倨傲矜贵的神色, 明明什么都没做, 神情里也像是带着阴冷残酷的煞气, 眉尾习惯性地微微压着——这个动作由那位仙道魁首做来,是仙人气里多了点悲悯红尘的温柔, 而由他做来,就仿佛是一手翻覆了天下的暴戾君主正提着刀思索灭谁满门。

这张实打实的暴君脸,和鬼王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姬脸, 正好可以凑个对儿。

这俩化身合在一起大概就能组个亡国组登上热门话本。

“尊上。”点着极暗灵火的大殿里, 几名黑衣魔修单膝跪地,“禀尊上,海域封印已破除十之七八, 约再过一月就可彻底解开封印。”

坐在上首的魔尊一言不发,无声的氛围里,那几名黑衣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唔……一个月?那本尊要你们何用?”魔尊的声音淡的几乎没有情绪,仿佛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问句。

但这句话出口,却吓得那几人汗出如浆,恨不得将头死死压进地面:“尊上!尊上息怒,我等定然在半个月内完成任务!”

“半个月打破他设下的封印?你们是在愚弄本尊么?”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滚吧。”

几人如蒙大赦,也不敢再辩解什么,急忙退下,身长玉立的魔尊站起来,视线穿透重重宫殿,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笼罩在整个魔域上空的那道封印。

魔域沉在深海之下,暗无天日,底下是赤地焦土千万里,随处可见互相厮杀的魔物,城池之间互不相连,与人间的统治模式不同,魔界强者为尊,各个城池皆有城主,虽名义上说受魔尊率领,平日里却不会直接接受魔宫的旨意。

更主要的是,那位魔尊也没有心情去玩什么治理国家的游戏。

黑衣黑发的魔尊步出大殿,仰头看向幽寂的天空。

天空没有太阳,却也不是纯然的黑,而是泛着粼粼波光的幽蓝,这种蓝色沉静冷漠,透着微微的幽光,隔着特定的频率,还会折射出一种奇妙的银蓝色光辉。

那道银蓝色光辉,就是数千年前由明霄剑主布下的封印,他将整个魔域,连同居住其中的数万万魔修,以及自己的双生弟弟一起,镇压进了无光无昼的海底。

魔尊长长的衣摆拖曳在背后,感知到魔尊的气息出现,整座魔宫的侍女们纷纷跪下,额头死死磕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五千多年了啊……”

离魔尊最近的侍女听见自己的君王喃喃自语,语气有些诡异,仿佛是仇恨,又像是充满笑意。

“也该到见面的时候了。”他轻声说。

深黑的大袖下苍白无血色的右手拢起一团黯淡的光晕,里面泛着极其浅淡的银蓝,男人松松抬起左手,并指在右手那团光晕上一抹。

虚空中如同绽开了一束银白的莲,他空无一物的右手里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剑柄,顺着他抹过的左手,泛着寒光的锐利剑身一寸寸凝实,这柄剑质地通透,不似铁铸,更像是寒冰凝结,剑身寒气四溢,有极微弱的银蓝色光芒流转其上,剑柄坠着一只剑穗,式样精致,却沾满了干涸的暗红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断了一半,凄凄惨惨地挂在剑柄尾端。

这柄剑和魔尊的气质格格不入,通身流溢着高华清贵的气息,如一捧天山雪、林梢月,被他握在手里,灵光吞吐明灭间,如在哀鸣。

“小……小雪天剑……”

四周的侍女们喃喃低语,将身体更深地压了下去,死死跪着不敢抬头。

那柄剑上的气息足以令任何一个魔族感到恐惧。

——那是明霄剑主的佩剑,也是数千年前穿透了魔尊心口将其镇压海底的封印之引。

被敌人握住的灵剑不甘地微微颤动着,试图挣脱魔尊的掌控,却被对方放出的魔气轻而易举地侵蚀掉了本就不强的灵光,哀鸣着静止了下来。

握着这振长剑,魔尊嘴角露出了一个冷戾的笑容。

整个魔域忽然震颤起来,浩瀚恐怖的魔气如洋流倒卷,翻腾呼啸而出,黑衣的男人一脚踏在地上,大地被踏出一个凹陷的深坑,裂缝还在随着泥土的碎裂而疯狂延伸扩张开来。

黑衣魔尊借着这一脚之势,如踏风追云,乘着磅礴呼啸的魔气卷出的狂风,朝着暗淡广邈的天穹挥出了一剑!

仙尊的长剑里还蕴含着似雪的寒冷灵力,甫一接触到天穹上银蓝的封印就顺利地融了进去,在天衣无缝的封印中震出了一条几不可察的乱流。

见到那条乱流出现,魔尊咧开了一个兴奋残酷的笑容,手腕翻转,将已势竭的长剑收回,驾驭魔气聚就的龙卷再次轰然冲击上去,又是一剑!

这一剑有破天开山之气势,银蓝的灵光和玄黑的魔气杂糅在一起,如长虹贯日,瞬间横贯整个天穹,在所有魔族眼中投下了恐怖的倒影。

封印和长剑撞击,上面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的符文做出了反应,煌煌如烈日般的辉光大盛,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笼罩向下方的魔尊,仿佛是一个恍神,深蓝如墨的天穹就被遮掩在了这光芒之下,与此同时,有极寒冷冰凉的气息疯狂地蔓延开。

整个魔域的魔族都怔怔地抬首望天,看着他们的魔尊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冲击着那道封印。

魔气和灵力流互相撞击,巨大的威能步步攀升,所有魔族都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要被活活撕裂的窒息感,最弱的一些魔物趴伏在地面颤抖,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狂乱的力量对冲撕得粉碎,血肉如烟雾般一蓬蓬散开,连一片骨骼都留不下来。

这样的威能还在攀升,一些城池从城主终于意识到了其中的可怕之处,迅速收拢城民,打开防御的阵法,在尖锐呼啸的涌流中挣扎保命。

地面上张开的防御阵法越来越多,微弱的光芒簇簇亮起,似繁星在洪流中明灭不定,却丝毫没有被天上的那个男人看在眼里。

他根本不关心底下的魔族会不会死,只是一心一意冲击着上方的封印。

这道封印在数千年的魔气侵蚀中已经衰弱了很多,不然在他挥出第一剑的时候,下面的城池应该就已经被夷平数座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让他们用那些不值一提的阵法支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