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惊梦(二十六)(第2/2页)

“那这占卜……”有人犹疑着出声。

圆润清越的铃声再度响起,尤勾望着金色云雾中闭目思索的天衡,眉眼里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大祭司是我巫族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巫者,他能从无数种可能性里,推算出最可能发生的那条线——那条你们称之为命运的线,这是一种绝佳的天赋,也是极端的智慧,由他卜就的卦,从来没有失误过。”

只有巫族人才能明白,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才能。

一个人的命运,是由无数偶然与必然组成的,要窥见他一生的命途,就要准确无误地看见所有这些偶然与必然,推动星星沿着这条路前进,一切看似与他绝不相关的星轨也可能影响到他的命运——比如一个市井中最不起眼的小民,他一生看似绝无波澜,能一眼看到头,但在巫主眼里,他的星轨可以一路铺陈出去。

当权者性格如何?他生活的环境是和平还是战乱?他所在州府的长官是尽责还是渎职?无数的可能□□错,最后或许能构成一个平淡的人生,但也可能有马革裹尸、路遇盗匪甚至黄袍加身。

危楼的天上人见一人而见世界,推演一个人的命途的时候,他已经将整个世界的命途推演了无数次,见过了无数次的日月升落。

而现在,他正在万千的可能性中,寻找属于荼兆的那一个可能。

尤勾停下了话头,星辰光点萦绕中的巫主唇色苍白如纸,一张脸上只有睫毛是水洗过一样的乌黑。

半张完整的星轨网图已经在他手下呈现出来,天衡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那种轻松自若的闲适在他身上消失了,之前无数次的演算和推翻殊途同归指向同一个方向,他每抹除一颗星星都郑重万分再三斟酌,切断脉络时亦是思虑良久,甚至过足足半刻钟才动一动手指。

但他只要动了,就绝不更改,星辰随着他的手指延伸,金色的光路带着神妙古奥的规则,天地借助他的手编织着命运,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此刻正在编织的命盘,绝对是属于荼兆的未来。

在命盘将要合拢时,他已慢到要一个时辰才能做出一点变化,而他只要一动,无数的金线星轨也会随之移动,貌似无序的变化遍布整个命盘,但是这种无序,却逐渐在他手中遵循着某种轨迹,逐渐变得清晰、明朗,所有断裂的线条都巧妙地连接了起来,无论是移动到了哪里的星星,都永远有适合的线等着连接它伸出的手。

——就像是一切的变化都在天衡星君心中一览无余。

巫主神情高远,他此刻周身气息淡到无法察觉,好像天穹上某个更高的存在占据着他的躯体,将某种令人战栗的神性赋予了他。

眼见得天衡将要触碰上另一颗星子,他此刻的面色已经白得吓人,好像虚空中有贪婪的毒蛇在吞吃他的生命力,尤勾终于忍不住,手中的银铃一颤,随即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剧烈鸣响。

急促的铃声一反之前悠远平静的态势,像是担忧独子出门远行的母亲,凄苦殷切地呼唤着漂泊的灵魂,不说什么安宁平和,简直能称得上是尖锐凄厉的嘶鸣,难以想象一个掌心铃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在场的人们表情都凝固了。

尤勾疯狂地摇着铃,双眼死死盯着云雾中的天衡,这铃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最后尖利到仿佛要变成呼啸,在这样急促的铃声中,一直恍若未闻的巫主忽然连连后退了几步,一弯腰,嘴唇贴着袖口呕出了一口血,荼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之前那种恐怖飘渺的神性一下子从他身上潮水般褪去,属于“人”的那部分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大祭司大人!”尤勾松了一口气,呼吸战栗,她站在原地腿软了一霎,才跌跌撞撞地走上去,扶住了天衡。

“走的太深了,差点回不来。”巫主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低下头咽下喉咙里浓稠的血腥。

尤勾全身都在后怕的抖,咬着牙说:“这样真实的推演命盘本就危险性极高,刚才老娘……我要是再犹豫一下,你就真的回不来了!变成一具活僵尸很好玩吗?!”

她大概是气糊涂了,连声音都忘了压低。

天衡星君摆摆手,转向一边神情不一的各人,而后看定了荼兆,接近一天的推演,他只将之归为寥寥八字:“天地垂怜,道之所继。”

那些庞大的可能性和无数真实的变故,都被隐入了这简单的八个字里。

长老们想问具体的内容,踌躇了一下发现根本没什么好问的,这已经是及其好的卜辞了,等于明白地说荼兆未来必然能开辟大道,再细致地问下去也不过是一些小细节,而巫主必然不可能透露这些细节。

天机不可泄露,这句朴素的话,他们还是知道的,尤其天衡目前的状况明显是透支了精力,这等恩义,光凭嘴道谢是怎么也说不尽的,须发皆白的长老上前,也不多说无用的话,直接表明巫主休养所需天材地宝皆由太素剑宗支付,同时希望能和巫族交好,结成互相守望之友,凡巫主所提要求,只要不违背道义,太素剑宗上下将全力以赴。

尤勾扶着天衡一回危楼就熬上了药,但没等这药出炉,天衡就躺在床上陷入了昏迷,昏迷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令阿幼桑将不生带往佛宗交给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