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终末(末五)(第2/3页)

“他要真实,要你,不要我,我就给他真实。”

天衡语气平静温柔,细听却充满了冷酷和厌倦。

巫族之主也是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巫族人将他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敬畏他、宠爱他、呵护他,爱他的人数不胜数,除却早已经忘记的为救鬼王希夷而遭受的磨难外,他的一生都是站在别人触及不到的顶端之上的。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平日里再温和可亲,骨子里也充满了傲气。

他也许的确爱明霄,但这爱也只是为他自己所珍藏隐匿的东西,若不是活锁闹出的乌龙,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将这爱宣之于口。

因为在情/爱之上,他还有族人要背负,巫族才是他真正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危楼天上人,不屑于用虚假的谎言去乞求他人的垂怜,若非活锁已成,仙巫结盟又确实对巫族有巨大的好处,他绝不会用情蛊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但就算这样,在明霄产生隐约的怀疑时,他也做不到哄骗他人。

不爱就是不爱,结下活锁时他们双方都混沌不知事,如今让明霄自己选择,他既然选择了要真相不要活锁换来的命,那他就陪着明霄一起死好了,那就谁也不欠谁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实在对不起为他付出了一条命的阿幼桑。

天衡的声音不起波澜,摇光在听见情蛊一词时就睁大了眼睛,他年纪虽小,记性和悟性却是上佳的,情蛊是什么早就学过,光是一看大祭司扔掉的那两只情蛊品貌就知道是上好货色,再稍稍一动脑筋,就把事情圆了个七七八八。

牵着他的那个蓝衣青年对于面前这场生离死别的大戏兴致缺缺,眼神一直往手里这个小孩儿脸上瞟,看他眨眼睛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我家崽子真可爱”的骄傲,和在场其他人的画风格格不入。

活锁崩裂,“背叛”的一方受活锁反噬,比起方才大口大口的吐血,明霄现在已经不吐血了,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反而更快地灰败了下去,萦绕在他身周凝实的灵气也流云崩散般飞快消失,他的修为在节节倒退,几乎是顷刻之间就退到了筑基境,再往下退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被拦在隔音结界外的众人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就是从口型上也分辨不出来他们说了什么,但属于明霄仙尊的气机在飞快流逝,这一点他们还是能感知出来的,众人当即就变了脸色,焦灼的有,震惊的有,不信的有,暗自窃喜的……自然也有。

“明霄仙尊这是怎么了?”

“……似是有修为尽散的征兆。”

这还是说话含蓄的,什么征兆,明明就已经是散去大半了,但只要明霄还没死,他们就不敢将话说的太实。

“太素剑宗要变天了。”修者们低声絮语起来,他们在这里不敢做什么,在场的还有一个和明霄仙尊情谊非凡的魔尊呢,更别说仙尊的道侣天衡星君也在此。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霄仙尊会忽然修为溃散沦落到近似凡人的地步?

在场完全没有受袭的痕迹,是谁能让明霄走到这个境地?

再者……

结契大典未成,明霄仙尊就已至濒死之境,天衡星君还会承认二者道侣的身份吗?太素剑宗和巫族的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

众人思绪纷纭,恨不得钻进结界里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站在最后的佛子带着净土佛宗的僧人们叹了口气,看着前面神情不一的修道者们,喃喃念了句佛号,转头道:“下山,太素剑宗怕是没有心情再招待我们了。”

一名小沙弥双手合十也念了一句佛,懵懂地问:“不生叔祖,我们不道喜了吗?”

清俊温柔的佛子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眉目慈悲怜悯:“阿弥陀佛,走。”

十几名僧人离开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注意到的人不少,有些人踌躇了片刻,也悄无声息地跟着离开了,但还有些人固执地留了下来。

好在太素剑宗屹立在仙道顶端的时间太久了,威名如山岳不可撼动,留下的人不多。

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到魔尊鸣雪崩溃的样子。

仙人堕入凡尘是什么模样?

修道者们可以接受死亡,却绝不愿意自己变成柔弱的蝼蚁,便是再弱的修道者,面对凡人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他们不一定会恃强凌弱,却绝对不会真的将自己与凡人等同起来。

而曾经一剑定昆仑的剑仙,就这样摔下了云端。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的阵仗,似乎只是一声轻微的喀嚓声,明霄的丹宫就碎裂开来,最后一丝灵气从他身上被抽离,那个令天下俯首的万剑之主,就成了连剑都提不起的凡人。

双子同心,鸣雪跪在地上,呼吸急促,他明明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全身却不知为何剧烈绵长地痛了起来,他痛的连呼吸都在抽搐,身体里梳理的好好的魔气焦躁莫名地翻滚起来,咆哮着要顺从不知来处的呼唤离开他的丹宫,连同经脉都开始隐隐作痛。

好痛啊——

鸣雪俯下了身体,断续地喘着气,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边上每一个看着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身体分崩离析的巨大苦楚。

黑衣的魔尊一点点伸出手,去触碰兄长垂落在不远处的那只手,两双骨节同样修长美丽的手轻轻相触,一只无声无息,一只微微弯曲。

天衡沉默着看鸣雪膝行过来,看他触碰了一下明霄的手指,然后又贪婪地将明霄的手用力扣住,但他再努力,莫名无力痛楚的身体也没办法将明霄抱到自己怀里。

好像过了很久,鸣雪终于颤抖着身体,匍匐下身躯,将脸深深埋入了兄长的手中。

这场景心酸又可怜,连一向和他不太对付的荼婴都不忍心地转过了头。

魔尊的崩溃是漫长的、无声的,他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暴戾傲慢的君王低下了头,将年幼孤弱的灵魂挖出来藏在兄长手心,好像这样就能唤回即将离开此世的兄长的神智。

天衡一只手环抱着明霄,一只手始终按在明霄颈侧,平静而哀怜地感受着那一下下越来越缓慢的心跳。

咚——咚——咚——

咚——咚——

在心跳即将归于沉寂时,那双清凌的眼睛竟然再次睁开了,荼兆压着声音:“师尊……还有没有办法……”

他这话是看着巫主问的,银丝帘幕下的天衡星君回望了他一眼,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心灰意冷。

明霄睁眼只有短短一瞬,快的鸣雪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谁也没有看,嘴唇动了动,便再次闭上眼睡去,眉头还微微蹙着。

天衡的眼神凝滞了。

手指下的心跳归于虚无。